第24章 殘局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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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頭那幅巨大的西川地圖,在搖曳的燭火下攤開,山川的脈絡如同凝固的血痂。諸葛亮的指尖,裹著微涼的夜露氣息,穩穩落在落鳳坡那一點刺目的猩紅上。
    “士元之血,已灑於此。”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銅鼎上,餘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帳外,慘白的閃電撕裂墨黑的天幕,緊接而來的驚雷撼得大地都在顫抖。就在那轉瞬即逝的慘白光芒裏,我清晰地看見他眼中燃起的東西——那不是悲傷的淚光,而是足以焚毀一切猶疑與怯懦的烈火!熾烈,純粹,帶著洞穿天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決絕。
    “此路,” 他的聲音穿透了隆隆遠去的雷聲,每一個字都似有千鈞,重重砸在案幾上,也砸進我麻木的心底,“士元以命相證,此路……必通!”
    “必通”二字,如同驚雷在狹小的空間裏炸開,震得我神魂俱顫。
    那斬釘截鐵的宣告,那眼中焚燒的火焰,與帳外天地之威奇異地交織,猛烈地撞擊著我。就在這撼人心魄的激蕩中,一個遙遠而清晰的畫麵,驟然撞破了時間的壁壘——
    隆中草廬,春日和煦。簡陋的木案上,兩杯新沏的春茶氤氳著清苦的香氣。布衣的孔明,羽扇輕搖,目光溫潤卻洞察幽微。他指著案上那幅描繪著九州大地的草圖,聲音清朗而篤定,穿越了十年的烽煙,與此刻帳中的話語奇妙地重合:“……此三分天下之圖,雖險阻重重,然……此路必通!”
    草廬的茶香氤氳與此刻帳內彌漫的鐵鏽、汗水、血腥氣息,是如此截然不同。然而,那份穿透重重迷霧、直抵核心的洞見,那份麵對萬難而毫不動搖的“必通”信念,卻如出一轍!十年烽火,未曾磨滅分毫!
    我猛地抬頭,灼灼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風霜已刻上他眼角眉梢,長途奔波的塵土尚未撣盡,鬢邊也染了星點霜色。但那雙眼睛深處燃燒的火焰,那份沉靜中蘊藏的、足以力挽狂瀾的定力,卻與隆中初遇時毫無二致!不,它甚至因赤壁的風火、荊州的經營而更加精純、更加堅不可摧!
    刹那間,心中那團因士元之死而瘋狂糾纏的亂麻——滔天的恨意、噬骨的悲痛、無邊的迷茫、沉重的自責——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灼熱的利劍驟然劈開!撕心裂肺的劇痛依然存在,如同永不結痂的傷口,但在那劇痛之上,一種更加宏大、更加清晰的東西正破開血汙,昂然升起!
    這不是終結!這是另一個開端!一條以最忠誠、最智慧的謀士之血染紅的、通往王霸之業的荊棘血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帶著鐵鏽和血腥的空氣湧入肺腑,竟奇跡般地壓下了喉頭的哽咽與眼眶的灼熱。目光從諸葛亮那燃著烈焰的眼眸移開,再次落回案上巨大的地圖。這一次,視線不再被落鳳坡那一點刺目的猩紅完全攫取。
    我的目光越過那象征犧牲與悲愴的坐標,沿著他修長而穩定的手指所指引的方向,堅定地向前延伸——掠過崎嶇如蛇的米倉道,越過奔騰咆哮的涪水,跨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峻劍閣……最終,落在那片標注著“成都”的、象征著天府之國心髒的富饒平原之上。
    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腰間佩劍冰冷的劍柄。昨夜因狂怒而緊攥留下的傷口尚未愈合,粗糙的雕花邊緣摩擦著皮肉,傳來細微卻清晰的刺痛,指腹間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氣。然而此刻,這痛楚與血腥,不再是點燃複仇烈焰的火星,反而像一道烙印,一個警醒的符咒,將我從瘋狂的邊緣死死拉回這冰冷的、必須步步為營的現實。
    “軍師,” 我的聲音終於找回了久違的平穩,雖依舊沙啞,卻不再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重新凝聚的力量,清晰地敲打在帳內凝重的空氣裏,如同投石入水,激起無形的漣漪,“益州之事,全賴軍師……運籌。”
    目光抬起,再次與諸葛亮的視線交匯。帳外,驚雷的餘音早已散盡,天地重歸死寂般的黑暗,仿佛剛才那撼動心魄的雷火隻是幻覺。但那份被閃電瞬間照亮的、不容置疑的決絕與信念,已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將黎明前最深的絕望與寒冷徹底驅散。
    這盤因落鳳坡一子而驟然凶險、幾近崩壞的殘局,終究要由眼前這執扇之人,陪我一同走完。
    直到……終局落定。
    諸葛亮的指尖並未在落鳳坡的猩紅上停留太久。它沉穩地滑過,掠過米倉道嶙峋的山勢,在代表涪水的藍色曲線上方懸停片刻,最終,落在了那座扼守入蜀咽喉、以朱砂重重圈出的關隘——涪水關。
    “主公,”他的聲音沉靜如水,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落在那一點上,仿佛穿透了地圖的紙張,看到了關隘之後的廣闊天地,“亮星夜兼程,非為吊唁,乃為取蜀。”
    他並未看我,但那話語中的重量,已壓得我呼吸微微一窒。取蜀!士元未盡之誌,他竟如此斬釘截鐵地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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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指在那“涪水關”三字上輕輕一點,隨即沿著一條細若遊絲、卻用朱砂清晰標注的隱秘小徑向上延伸,最終停在關隘側後方的某處山巒陰影裏。“劉璋懦弱,關內守將高沛、楊懷,名為其將,實則各懷心思,尤懼主公威名。彼等必在關前布下重兵,以拒我軍正麵強攻。”
    他停頓了一下,指尖在那條隱秘小徑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圈。“此徑,名喚‘猿猱道’,險絕異常,常人絕難攀越。然亮已遣細作探明,其可繞至關後絕壁之上。”他抬起眼,目光如電,直刺向我,“需一膽氣絕倫、武藝超群之將,率精銳死士,趁夜攀緣而上,自天而降,奪其關門!”
    “猿猱道”……那名字本身就帶著令人齒冷的險惡。我仿佛看到嶙峋的絕壁直插黑沉沉的夜空,光滑的岩石上連猿猴都難以立足,冰冷的夜風在深淵呼嘯,隨時能將人撕碎卷走。但孔明眼中沒有絲毫猶疑,隻有對勝利路徑的絕對專注。他口中的“膽氣絕倫、武藝超群之將”,人選不言而喻。
    “子龍。”我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帳外守候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穩固。
    “末將在!”趙雲應聲掀簾而入,甲葉在燈火下發出沉穩的摩擦聲。他抱拳躬身,臉上是長途跋涉後的風塵,眼神卻銳利如初,仿佛隨時能刺破這壓抑的夜色。
    “軍師之策,你可聽清?”我盯著他,目光如炬,試圖從那堅毅的麵容上尋找到一絲對那“猿猱道”的遲疑。
    趙雲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地圖上那條致命的朱砂細線,落在涪水關的位置。他的眼神沒有半分波動,如同深潭不起微瀾,隻有一種磐石般的沉靜和視死如歸的決然。他再次抱拳,聲音斬釘截鐵,毫無滯澀:“末將,萬死不辭!”
    “好!”諸葛亮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提振人心的力量。他不再看地圖,目光灼灼地掃過我與趙雲,“子龍將軍率八百悍卒,今夜子時,銜枚疾走,攀援猿猱道!得手後,舉火為號!”他的羽扇指向地圖上涪水關前方開闊地帶,“主公則親率大軍,明晨寅時,鼓噪而進,佯攻關隘正門!關內守軍見火起,軍心必亂!內外夾擊,涪水關……旦夕可破!”
    他的話語如同疾風驟雨,瞬間將方才那沉重的悲愴與迷茫衝刷殆盡,隻剩下清晰的指令和噴薄欲出的殺伐之氣!每一步都環環相扣,每一個字都透著必勝的信念。那張沉靜的麵容,此刻在搖曳的燭光下,竟顯出一種近乎神性的、掌控全局的威嚴。
    一股久違的熱流,猛地從冰冷的心底竄起,瞬間湧向四肢百骸。那不是複仇的狂躁,而是被壓抑已久的、屬於統帥的鬥誌!我猛地一拍案幾,震得地圖上的筆墨都跳了一跳。
    “傳令!”我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斬破了帳內凝滯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之氣,“全軍備戰!寅時一刻,兵發涪水關!”
    “諾!”帳外,侍立的中軍司馬轟然應諾,腳步聲急促遠去。
    我轉過頭,目光再次投向案頭的地圖。落鳳坡那一點猩紅,依然刺目。但此刻,它不再僅僅是悲痛的象征,更像是一道用生命刻下的、指向勝利的路標!孔明的手指已經點在了涪水關之後更廣闊的益州腹地。
    這盤殘局,才剛剛開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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