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孟德傳:亂世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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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路諸侯討董時,我散盡家財募兵。
    袁紹問:“孟德何苦?”
    我望著洛陽方向:“董卓焚宮,天子蒙塵,此恨難消!”
    孤身刺董失敗,逃亡路上手刃呂伯奢一家。
    血順著劍尖滴落時,我聽見自己說:“寧教我負天下人。”
    陳留城頭,夏侯惇遞來酒囊:“大哥,我們起兵了。”
    我飲下濁酒,望向烽煙四起的關東大地。
    “天下,當由亂世之梟雄重整!”
    洛陽城那場焚天大火,燒焦的氣味似乎還粘在我的鼻腔深處,混著血腥與絕望,經年不散。酸棗大營裏,各路諸侯的旌旗獵獵作響,人喊馬嘶,金鐵交鳴,營盤連綿如同匍匐的巨獸。甲胄鮮明,刀戟如林,袁本初端坐中軍主位,四世三公的氣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高談闊論,推杯換盞,討董的檄文慷慨激昂,回蕩在轅門之間。然而,當目光掃過那些華麗營帳裏堆積如山的糧秣輜重,再投向遠處那些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的流民,一股冰冷的諷刺便如毒蛇般噬咬著我的心。這討伐,更像一場盛大的表演,演給天下人看。
    “孟德!孟德兄!”袁紹洪亮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傳來。他一身錦袍,在親衛簇擁下踱步而來,目光掃過我麵前略顯寒酸的募兵台——幾張破木桌,幾卷發黃的簡冊,幾個神情疲憊的家仆。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換上慣有的雍容笑容:“值此盛會,各路豪傑雲集,正是建功立業之時。兄台何苦在此……嗯,勞心費力?”他刻意頓了頓,眼神瞟向我桌上那些散亂的五銖錢和為數不多的金銀器物,“散盡家資,招募這些……鄉野壯士?杯水車薪,徒耗心力啊!”
    風卷起地上的塵土,打著旋兒撲在募兵簡冊上。我抬起頭,目光越過袁紹華美的錦袍玉帶,越過他身後那些甲胄鋥亮的衛士,直直刺向西南方。視線盡頭,地平線之上,仿佛仍能看到洛陽城方向那日夜不熄的衝天火光留下的暗紅印記。那火,燒的是漢家四百年的宮闕,燒的是曆代先帝的靈位,燒的是……天子劉協那張驚惶無助的、孩童的臉!一股灼熱的岩漿猛地衝上喉頭,燒得我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胸腔裏硬生生擠出來的:
    “董卓焚宮闕,天子蒙塵西遷,百官如犬彘驅馳!此恨——”我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此恨不共戴天!豈是空談高論,擁兵自重所能消弭?!”
    袁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被一層薄薄的慍怒覆蓋。他身後的衛士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周圍的喧鬧似乎也停滯了一瞬,無數道目光投射過來,帶著驚詫、不解,或許還有一絲被戳破偽裝的羞惱。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對著台下那些被亂世碾碎、眼中隻剩下求活本能和一絲渺茫希望的流民麵孔,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劈開營地的嘈雜:“凡有血性男兒,敢執戈矛隨我曹操誅國賊者,來!” 家仆用力敲響了破舊的銅鑼,聲震四野,也重重敲在袁紹驟然陰沉下去的臉上。
    洛陽。相國府。空氣裏彌漫著沉水香濃得發膩的氣味,掩蓋不住更深處的血腥。巨大的青銅獸首熏爐吞吐著嫋嫋青煙,卻驅不散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董卓龐大的身軀陷在鋪著虎皮的坐榻裏,鼾聲如雷,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帶動著肥碩的肚腹起伏,像一座沉睡的肉山。案幾上散落著酒樽和啃了一半的肉食,油膩膩的。角落裏侍立的衛士,鎧甲厚重,眼神如同死水,手中的長戟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硬的幽光。
    我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間隙裏。寬大的袍袖下,手臂的肌肉繃緊如鐵,汗濕的手心緊握著那柄淬煉過無數次的短刀——冰冷的刀身貼著皮膚,傳遞著唯一的真實。近了,更近了。那股濃烈的酒氣和體味幾乎撲麵而來。榻上那張肥碩的臉,鬆弛的皮肉耷拉著,睡夢中猶帶著殘忍的滿足。就是現在!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血液衝上頭頂。殺意凝聚在刀尖!
    手臂猛地揚起,袖袍帶風!刀鋒化作一道決絕的寒光,直刺那肥碩脖頸跳動的脈搏!
    “哐啷——!”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刀尖距離目標不過寸許,一麵巨大的、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銅鏡,不知何時被榻旁侍立的親衛猛地舉起,恰恰擋在董卓頸側!刀鋒狠狠紮在銅鏡光滑的表麵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巨大的反震力沿著手臂直衝而上,震得虎口發麻!
    “有刺客!!!”
    炸雷般的吼聲瞬間撕裂了死寂!董卓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沒有絲毫睡意,隻有野獸被驚醒時的狂暴和驚怒!他龐大的身軀竟異常敏捷地向後一滾!
    “殺了他!”董卓的咆哮如同受傷的巨熊。
    無數條黑影從屏風後、帷幔後、角落裏暴起!刀光劍影瞬間填滿了整個空間!長戟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劈來!我猛地矮身翻滾,冰冷的戟刃擦著頭皮掠過,削斷了幾縷發絲!另一柄環首刀斜刺裏砍向腰肋!手中短刀格擋,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道震得手臂酸麻。沒有退路!隻有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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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撞翻熏爐!滾燙的香灰漫天飛灑!撞開一名撲來的衛士!反手一刀抹過他的喉嚨!滾燙的鮮血噴濺在臉上!更多的衛士湧上來,刀光織成死亡的羅網!肩膀猛地一痛!一道血口綻開!顧不上!撞開一扇窗欞!碎裂的木屑紛飛!冰冷的夜風猛地灌入!
    身後是震天的喊殺聲和董卓狂怒的咆哮:“抓住他!碎屍萬段!!”
    無月的夜,濃黑如墨,吞噬著逃亡者的身影。冰冷的雨絲開始飄落,混著汗水、泥土和肩頭傷口滲出的血,黏膩地貼在身上。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腳下的泥濘一次次試圖將我拖入深淵。身後,那屬於洛陽的、代表著董卓滔天權勢的恐怖火光,依舊頑固地烙在天邊,如同地獄的燈塔,昭示著追兵永無止境的威脅。不能停,絕不能停!
    不知奔逃了多久,雙腿早已麻木,隻憑著殘存的本能機械地向前挪動。前方,沉沉夜幕下,終於顯出一處微弱的燈火輪廓——幾間低矮的茅屋,圍著一圈簡陋的籬笆。一絲渺茫的希望升起。呂伯奢……父親的老友,或許……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我踉蹌著撲到柴扉前,用盡最後力氣拍打濕漉漉的木門。
    “誰啊?”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世伯……是我……曹……孟德……”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張布滿皺紋、寫滿驚愕的臉探了出來,昏黃的燈光映照下,是呂伯奢。“孟德?!天爺!你……你怎麽……”他猛地拉開柴門,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大,看清了我一身血汙泥濘的狼狽模樣,以及肩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快!快進來!”他一把將我拽進屋內,反手死死閂上了門,動作帶著老年人少見的利落,胸膛劇烈起伏著。
    屋內陳設簡陋卻整潔。暖意和食物的香氣包裹過來,幾乎讓我眩暈。“殺人了?洛陽……出大事了?”呂伯奢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恐懼的顫抖,他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我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喘息著,艱難地點了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柴門,仿佛那薄薄的木板外,隨時會衝出索命的厲鬼。
    “別怕!到了這裏……就……就安全了!”呂伯奢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但尾音依舊發顫。他鬆開手,轉身急促地對縮在角落、一臉驚懼的老伴和兒子吩咐:“快!去!把後院那頭豬捆了!磨刀!給孟德弄點吃的!……再……再沽些酒來!快!”他推著兒子,“你腿腳快,去村東頭老張家沽酒!要快!”
    那年輕人驚恐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父親焦急的臉,一咬牙,低頭衝出了後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呂伯奢的老伴也哆嗦著,被老頭子推搡著走向後廚方向。
    屋內隻剩下我和呂伯奢。他搓著手,在狹小的堂屋裏焦躁地踱步,嘴裏念念叨叨:“沒事……沒事了……到家了……到家了……”眼神卻不停地瞟向門口和窗外。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隻有屋外淅瀝的雨聲和遠處隱約的犬吠。每一息都無比漫長。突然——
    後院方向,傳來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石頭的聲響!嚓——!
    像極了磨刀霍霍的聲音!緊接著,是幾聲模糊的低語,壓得很低,聽不真切,但在這極度緊繃的死寂裏,卻如同驚雷炸響!
    “快……捆緊些……”
    “刀……利點……”
    “莫出聲……”
    嗡——!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所有的疲憊、傷痛瞬間被一種更原始的、足以凍結血液的恐懼所取代!他們……在磨刀?捆緊?莫出聲?!要做什麽?殺豬?還是……殺我?!董卓的爪牙無處不在!懸賞的布告早已傳遍州縣!呂伯奢方才那過度的熱情……兒子匆忙沽酒……是去報信?!誘我入彀?!
    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戾和絕望猛地攫住了心髒!與其坐以待斃,不如……
    我猛地抬頭,看向牆上懸掛著的一柄劈柴用的舊斧!眼中最後一絲遲疑被冰冷的殺意徹底淹沒!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
    “啊——!”呂伯奢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斧刃帶著沉悶的風聲,狠狠劈開了他驚愕的頭顱!紅的、白的,在昏黃的燈光下猛地炸開!溫熱的液體濺了我一臉。
    沒有絲毫停頓!我像一頭衝入羊圈的餓狼,撞開後廚的門簾!呂伯奢的老伴正背對著門,費力地試圖捆住一頭掙紮的黑豬,聽到動靜茫然回頭——
    噗嗤!
    斧刃深深嵌入她的脖頸!嗬嗬的漏氣聲堵在喉間,她圓睜著渾濁的眼睛,軟軟倒下。
    那頭黑豬受了驚,瘋狂地嘶叫掙紮起來,撞翻了旁邊的水桶和雜物,發出巨大的混亂聲響!後院柴房的門被猛地撞開!呂伯奢的兒子提著酒囊,大概是聽到了動靜,驚恐地衝了進來:“娘!爹!怎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前是地獄般的景象:爹娘倒斃在血泊中,那個他父親稱為世交的、滿身血汙的男人,正握著滴血的斧頭,扭過頭,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非人的、野獸般的紅光,死死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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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轉身想逃!
    太遲了。
    沉重的斧頭帶著我所有的恐懼、猜疑和瘋狂,呼嘯著砸在他的後腦!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他向前撲倒,手中的酒囊摔在地上,劣質的酒液汩汩流出,混入粘稠的血泊,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的腥氣。
    世界驟然死寂。
    隻有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如同破風箱在死寂的屋子裏拉扯。還有……血。溫熱的、粘稠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血,順著斧刃,一滴,又一滴,砸落在腳下那片混合著酒液和泥水的血窪裏。嗒。嗒。嗒。
    聲音清晰得如同擂鼓,敲打在每一寸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
    我僵硬地站著,握著斧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微微顫抖。目光空洞地掃過腳下三具尚有餘溫的屍體——呂伯奢那驚愕凝固的臉,老伴那渾濁未閉的眼,兒子那年輕卻已失去生氣的麵孔……還有那頭被捆住後蹄、在角落裏發出微弱悲鳴的黑豬。
    磨刀聲……捆緊些……莫出聲……是為了殺豬。
    沽酒……是為了款待我這個“世侄”。
    一個念頭,冰冷、清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緩慢而無可阻擋地浮出意識的泥沼,碾碎了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錯了。全都錯了。他們……本無惡意。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瞬間攫住了心髒,隨即是更洶湧、更狂暴的灼熱逆衝而上!燒幹了最後一點屬於“人”的溫度。喉頭滾動了一下,一個嘶啞、幹澀、仿佛不是出自自己喉嚨的聲音,在這彌漫著血腥與酒氣的死寂裏,清晰地響起,如同鬼魅的低語,又像是某種刻骨的詛咒:
    “寧教我負天下人……”
    聲音落地,斧頭“哐當”一聲脫手,砸在血泊裏,濺起幾點暗紅。
    陳留。殘破的城垣在暮色中如同巨獸的脊骨。風卷著沙塵和遠方烽火的氣息,嗆人肺腑。城頭之上,那麵剛剛豎起的、墨跡淋漓的“曹”字大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麵倔強的戰書,投向這片燃燒的大地。
    連日奔命、廝殺、糾合殘兵潰勇帶來的疲憊深入骨髓,肩膀的傷口在粗布包紮下隱隱作痛。我靠在冰冷的垛口上,望著關東方向。視野所及,地平線被無數道升騰的狼煙割裂,赤紅的火光在暮靄中此起彼伏,映照著混亂的天穹。喊殺聲、哭嚎聲、戰馬的嘶鳴……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大地的震顫。十八路諸侯?嗬,不過一群擁兵自重的豺狼,撕咬、傾軋,將這片土地推向更深的血海。
    一隻粗糙厚實、布滿老繭的大手,將一個沉甸甸的皮囊遞到我麵前。是夏侯惇。他站在我身側,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鐵塔,獨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映照著城下剛剛聚集起來、還帶著驚惶與茫然的數百兵卒——那是我們曹家最後的家底,加上一路收攏的散兵遊勇,微薄得可憐。
    “大哥,”夏侯惇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金鐵交擊的質感,“酒!我們……起兵了!”
    皮囊入手,沉重而冰冷。我拔開塞子,一股濃烈、辛辣、甚至帶著些劣質酸澀氣味的液體衝入鼻腔。沒有半分猶豫,我仰起頭,辛辣的酒液如同滾燙的刀子,狠狠灌入喉嚨,灼燒著食道,直衝肺腑!這哪裏是酒?分明是血與火的味道,是焦土的味道,是亂世最粗糲的饋贈!
    劇烈的咳嗽猛地爆發出來,幾乎要將心肺都咳出胸腔。然而,一股更加洶湧、更加灼熱的力量,卻在這極致的辛辣與痛楚中,從身體最深處轟然炸開!它衝散了連日逃亡的陰霾,衝散了呂伯奢一家倒在血泊中的夢魘,衝散了洛陽大火焚心的絕望!
    我將空了的酒囊狠狠擲下城頭!它翻滾著,消失在漸濃的暮色裏。
    再抬眼時,目光已如淬火的刀鋒,冰冷地掃過城下那些衣衫不整、卻緊握著簡陋武器的士卒,掃過夏侯惇那張寫滿堅毅和殺氣的臉,最後投向那烽火連天、赤地千裏的關東大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胸腔裏熔鑄而出,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砸在陳留城頭呼嘯的風中:
    “天下——”
    聲音不高,卻仿佛蘊含著某種雷霆萬鈞的力量,壓過了風聲,壓過了遠方的喧囂。
    “——當由亂世之梟雄重整!”
    城下,數百雙眼睛猛地抬起,茫然、驚懼、絕望……最終,在那決絕話語的撞擊下,漸漸凝聚起一絲微弱卻倔強的光芒。夏侯惇的獨眼,亮得如同燃燒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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