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白衣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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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的凍雨,終於倦了。鉛灰色的雲層被撕開幾道慘白的口子,漏下幾縷有氣無力的光,落在望台濕漉漉的石麵上,反射出刺眼的冷芒。我依舊佇立在這裏,玄色錦袍濕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寒意早已滲入骨髓,卻渾然不覺。腰間空懸的束帶,殘留著那柄劍冰冷的餘溫,也殘留著一種被徹底抽空的虛脫感。目光死死盯在西方,穿透迷蒙的雨霧,試圖捕捉那片遙遠戰場上哪怕一絲一毫的聲息。每一息都漫長如年,唯有心跳在死寂中擂動,沉重地撞擊著胸腔。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腳下的建業工地,喧囂聲浪早已被無形的緊張壓至最低,隻剩下夯土號子壓抑的尾聲,如同垂死者的呻吟。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報——!!!”
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猛地撕裂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由遠及近,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癲狂,狠狠撞在望台之下!
“報——主公!荊州……荊州大捷——!!!”
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瞬冰冷地倒灌回腳底!來了!終於來了!
“快!呈上來!” 我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一名渾身浴血、幾乎看不出人形的信使,被兩名侍衛架著,拖上了濕滑的石階!他身上的皮甲碎裂,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汩汩湧出暗紅的血,混合著泥濘,整個人如同從地獄血池中撈出。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慘白的天光下,竟迸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令人不敢逼視的狂喜光芒!他沾滿血汙、劇烈顫抖的手,死死攥著一卷同樣被血浸透、邊緣焦黑的帛書!
“主……主公……” 信使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血沫不斷噴湧,“呂……呂都督……神兵天降……白衣渡江……烽火台……烽火台未舉!江陵……江陵守軍……盡……盡降!!”
“白衣渡江……烽火台未舉……” 我的嘴唇無聲地翕動,重複著這幾個字,一股巨大的、近乎眩暈的狂喜猛地衝上頭頂!
信使猛地舉起那卷染血的帛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聲音沙啞如同鬼哭:
“關羽……關羽回援……中……中伏!麥城……麥城被圍!插翅……插翅難飛!其首……其首……指日……指日可懸——!!!”
“懸首”二字出口的瞬間,如同點燃了最後引信的炸藥桶!
轟——!
一股無法言喻的洪流徹底衝垮了所有堤防!是狂喜?是驚悸?是壓抑到極致後炸開的空白?是夙願得償的眩暈?我說不清!身體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瞬間抽空,又瞬間被更狂暴的力量填滿!眼前白光刺目,金星亂舞,腳下虛浮,竟踉蹌著向後跌去!
“主公!” 侍衛驚呼著撲上來攙扶。
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垛上,劇痛傳來,卻絲毫無法衝散腦中那翻江倒海的轟鳴!喉嚨裏腥甜翻湧!我死死摳住石垛邊緣,指甲在粗糙的石麵上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才勉強穩住沒有徹底癱倒。
“再說一遍!” 我的聲音嘶吼著,帶著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瘋狂,“關羽……如何?!”
“麥城!麥城!” 信使的聲音帶著哭腔般的狂笑,血沫染紅了牙齒,“插翅難飛!其首……必……必為主公所得!荊州……荊州全境……已……已入我江東……囊中——!!!”
“囊中……囊中……” 我喃喃著,目光死死盯在信使手中那卷被血浸透的帛書上。那焦黑的邊緣,那刺目的暗紅,仿佛還散發著麥城戰場未熄的硝煙與濃烈的血腥!
一股滾燙的液體猛地衝上眼眶!是淚?是血?我分不清!巨大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我扶著冰冷的石垛,大口喘息,試圖消化這如同驚雷般的勝利!白衣渡江!兵不血刃奪江陵!圍關羽於麥城!荊州全境……盡入囊中!
那柄懸在頭頂的冷豔鋸……終於……終於要折斷了?!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製不住,如同噴泉般猛地從口中噴湧而出!暗紅粘稠,如同案幾上那道永不愈合的裂痕,如同劍鞘上那道凝固的印記,猛烈地濺射在冰冷的石垛之上!也濺在了我自己濕透的袍袖上!
身體的力量隨著這口血徹底泄去,我沿著冰冷的石垛,緩緩滑坐在地。侍衛驚慌失措地圍攏過來,卻被我染血的手狠狠揮開!
視線有些模糊,卻死死鎖定在那卷被信使攥著的、染血的帛書上。那卷帛書,仿佛是從麥城的屍山血海中,生生挖出的一塊勝利殘骸!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自己噴濺的血跡,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觸碰到了那卷帛書。
入手滾燙!
仿佛帛書裏還封存著白衣渡江的驚濤,封存著烽火台未舉的詭譎,封存著麥城圍困的殺伐之氣!那焦糊味、血腥味、江水蒸騰的腥氣……無數死亡與勝利的氣息,順著指尖,如同狂暴的電流,狠狠刺入我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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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滾燙得幾乎要將我的指尖灼穿!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從我喉嚨深處爆發出來!是狂喜?是悲慟?是壓抑到極致後徹底崩斷的宣泄?我死死攥住那卷滾燙的帛書,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身體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蜷縮在冰冷的、積著雨水的石麵上,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淚水,滾燙的淚水,混雜著嘴角殘留的血跡,洶湧而出,毫無顧忌地衝刷著臉上的汙濁與驚惶。贏了!荊州……拿回來了!那柄懸頂的冷豔鋸……折了!江東……再無後顧之憂!
那柄被我親手送出、賭上江東氣運的兄長劍……它沒有辜負!它在呂蒙手中,成了刺穿荊州猛虎咽喉的致命毒牙!
“呂蒙……呂蒙何在?” 我抬起頭,淚水模糊中,聲音嘶啞破碎。
信使臉上綻放出一個扭曲卻無比燦爛的笑容,血沫還在溢出:“都督……正……正督師圍城……麥城……旦夕可破!關羽……關羽之首……不日……不日……當……當獻於主公階下……”
話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驟然渙散,高舉的手臂頹然落下,那卷染血的帛書“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濕滑的石麵上。他身體一歪,徹底沒了聲息。臉上,卻凝固著那狂喜與解脫的神情。
我癱坐在冰冷濕漉的石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石垛。手中,還殘留著那卷帛書滾燙的觸感。那滾燙,從指尖蔓延至全身,驅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也點燃了夙願得償的熊熊烈火。臉上淚痕未幹,嘴角的血跡黏膩,喉嚨裏還殘留著腥甜的鐵鏽味。
贏了。
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燙在心坎上,帶來一陣陣麻木的鈍痛和滅頂般的狂喜。腰間空懸的束帶,在慘白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兄長的劍,終究沒有辜負江東。它被呂蒙握在手中,成了刺穿西寇心髒的致命一擊。
目光緩緩移向西方。建業的凍雨已歇,天空依舊陰霾。但我知道,在西方,在長江奔流的方向,那座名為麥城的孤城,此刻定是殺聲震天,火光映血。那焚盡猛虎的烈火,已燃至最後關頭。
我扶著冰冷的石垛,用盡全身力氣,一寸一寸,艱難地撐起自己虛脫的身體。脊背挺直,盡管雙腿仍在無法控製地顫抖。臉上殘留的血跡冰冷粘膩,額角的舊傷隱隱作痛。那卷染血的帛書,被我死死攥在掌心,滾燙的溫度烙印在皮肉之上。
“來人。” 我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玄冰般的冷硬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侍衛慌忙上前,垂首聽命,眼中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厚葬此信使,以將軍之禮。” 目光掃過地上那凝固著狂喜笑容的冰冷屍體,“傳令!建業全城,解除戒嚴!府庫開倉,酒肉犒賞三軍!待呂都督凱旋,獻關羽之首於階下之日——”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斬破沉寂的陰霾,響徹整個建業新城的上空:
“孤,要在這覆舟山巔,新都之基!築壇告天!為……我江東兒郎,慶此不世之功!昭告天下——荊州,歸矣!!”
“荊州歸矣——!!” 侍衛們狂熱的嘶吼,如同點燃的火種,瞬間引爆了望台之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巨大聲浪!
“主公萬歲!!”
“江東萬歲!!”
“荊州歸矣——!!”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如同決堤的洪流,從望台之下席卷而起!衝散了陰霾,衝散了凍雨的餘寒,在整個建業工地的上空瘋狂回蕩!無數民夫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工匠拋下了鑿錘,士兵們高舉著兵器,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那積鬱了太久、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屈辱、渴望與狂喜,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匯成一股足以撼動山嶽的聲浪狂潮!
我站在覆舟山巔,站在震耳欲聾的聲浪中心,站在新都未幹的泥濘與石基之上。玄色錦袍染血,濕透,緊貼在身上。寒風凜冽,刮過臉頰,帶著勝利的硝煙與血腥氣息。
腰間空懸的束帶,在風中輕輕晃動。
那裏,已無劍。
隻有無形的、卻更加沉重冰冷的……
獨懸之重。
以及……那即將染上新的、最滾燙敵酋之血的……
無上榮光!
西方的天空,濃雲翻滾,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
那場焚盡猛虎的烈火,已近尾聲。
而江東的劍鋒,淬盡西寇之血後……
其芒,將指向何方?
蒼穹之下,唯我獨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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