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槍鋒待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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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橋的風,裹著血腥與焦土味,幾乎要將人肺腑撕裂。公孫將軍的白馬在亂軍中嘶鳴,蹄聲慌亂。袁紹的河北軍如鐵壁合圍,刀矛森森,寒光映著將士們染血的臉。將軍的甲胄已有數處破裂,鮮紅刺目。
    “護住將軍!”我厲喝一聲,挺槍躍馬,銀光乍破,直刺向一敵將麵門。槍尖挑飛兜鍪的瞬間,眼角餘光猛地瞥見側翼煙塵暴起!一彪人馬如烈火燎原,竟悍然直插袁軍最為厚實的側翼!當先一將,雙股劍舞動如銀龍出水,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硬生生在鐵桶般的敵陣上撕開一道血口。那劍光,不似公孫將軍麾下將校的狠戾,倒透著一種磐石般的沉凝與沛然莫禦的剛正。
    “玄德公!”公孫瓚嘶啞的喊聲帶著絕處逢生的狂喜,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殺聲。
    劉備! 這名字如一道驚雷劈入腦海。平原劉玄德?那個以仁德之名傳於四海的漢室宗親?我手中銀槍不停,格開刺來的長矛,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身影。他並非魁梧如山,劍法亦非花哨詭譎,然其衝陣之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牽引力——非為殺戮而殺戮,似隻為鑿穿這堵死亡的鐵壁,為身後袍澤與前方受困者開出一條生路!那背影,竟無端與常山月下少年心中模糊勾勒的“明主”之影,有了一絲重疊。
    當夜,中軍大帳燈火通明,殺牛宰羊。公孫瓚大宴劉備,聲如洪鍾,反複言說日間驚險。我按劍侍立於帳門陰影處,酒氣與喧囂撲麵而來。
    “若非玄德公神兵天降,瓚今日幾陷絕地!當滿飲此杯!”公孫瓚舉觴,滿麵紅光。
    劉備起身還禮,姿態謙和溫潤,並無驕矜之色:“伯珪兄言重,同討國賊,分所當為。”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帳內的喧嘩。他目光掃過帳內諸將,最後竟落在我身上,微微頷首,那眼神溫煦如春日暖陽,毫無居高臨下之意,隻餘真誠的讚許。我心頭微震,下意識地按緊了劍柄。
    夜宴將散,我奉命引劉使君一行至別帳安歇。穿過營區,白日激戰的痕跡尚未完全清理,傷兵的呻吟和壓抑的咳嗽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忽見劉備停下腳步,走向一處低矮的營帳。帳簾掀開,裏麵擠著十餘名重傷的幽州士卒,血腥與汗臭混雜的氣息令人窒息。
    “使君……”一個斷臂的年輕士卒掙紮著想坐起。
    “勿動。”劉備已快步上前,俯身按住他肩頭。他竟毫不在意那汙穢的繃帶和血漬,親手接過親兵遞來的水囊,小心地喂那士兵飲下幾口。火光跳躍,映著他專注而悲憫的側臉,額角還沾著白日濺上的泥點。他低聲詢問傷勢,又仔細查看了旁邊幾人的傷處,對隨行的簡雍吩咐:“天明即遣人回平原,速調傷藥布帛來此,不得延誤。”
    這一幕,無聲地撞入我眼底。沒有慷慨激昂的言辭,唯有這俯身垂顧的實意。公孫將軍帳中的珍饈美酒,與此間這俯身照料傷卒的身影,在我腦海中交錯、碰撞。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悄然自心底深處湧起,衝散了多日盤踞的冰冷與迷茫。仁德二字,豈是虛名?
    待安置妥當,退出營帳,夜已深沉。我獨自立於轅門之外,仰望蒼穹。星河浩瀚,月華如練,冷冷地流瀉在狼藉的戰場上,也流瀉在我掌中緊握的銀槍之上。槍身冰涼依舊,鋒刃卻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擦拭過,映著清冷的月光,竟隱隱流動著異樣的光華。
    白日那破陣的劍光,方才那俯身的背影,在眼前揮之不去。心底那杆無形的槍,長久以來被失望與迷茫的鎖鏈束縛,此刻竟發出低沉的嗡鳴,槍尖所向,似乎驟然清晰了一分。
    這柄槍,渴飲的絕非僅僅是奸佞之血,它更渴望護衛的,是能讓傷卒得一口清水、能讓士卒不被視作枯骨的道義!劉備……劉玄德……他眼中所映,竟是這破碎山河下,掙紮求存的卑微性命?
    長夜寂寂,風卷過營旗,獵獵作響。我緩緩抬起手中銀槍,槍尖遙指深邃的夜空,仿佛要刺破這層厚重的混沌。槍身微顫,冰冷的金屬傳遞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
    界橋的血腥氣尚未在鼻腔裏散盡,將軍的白馬已踏碎了幽州的安寧。他揮師北指,刀鋒竟對準了素有仁名的幽州牧劉虞!我隨軍行進,馬蹄踏過初春的田埂,新翻的泥土本應帶著生機,此刻卻混入了刺鼻的鐵鏽與肅殺之氣。劉虞的治下,我親眼見過,雖處亂世,百姓尚能喘一口氣,田壟間偶有炊煙升起,那是公孫瓚治下嚴苛的幽州軍營旁早已絕跡的景象。
    軍令如山。當我奉命率一隊騎兵封鎖劉虞退路時,那倉皇逃出的車隊中,老弱婦孺驚恐絕望的眼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他們衣不蔽體,麵有菜色,分明隻是求一條活路的尋常百姓!我手中銀槍低垂,勒馬不前,任憑那車隊在煙塵中遠去。身後傳來副將遲疑的低問:“趙司馬,將軍軍令……” 我閉了閉眼,隻覺喉頭幹澀,仿佛塞滿了戰場上的灰燼:“窮寇莫追,恐有埋伏。” 這違心的借口,連自己都覺蒼白,槍杆在掌心被攥得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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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府邸的慶功宴,笙歌鼎沸。公孫瓚高踞上座,意氣風發,暢飲著象征勝利的美酒。杯盞交錯間,他睥睨群僚,縱論天下,對劉虞的“婦人之仁”嗤之以鼻。“亂世當用重典!懷柔?隻會養癰遺患!” 他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如冰雹砸落,冰冷堅硬。案上的酒液在琉璃盞中晃蕩,映著四壁輝煌的燈火,也映著我沉默的臉。那酒色殷紅,刺得我眼痛,恍惚間又化作劉虞車隊婦孺眼中流下的血淚。
    我悄然離席,寒夜的風像刀子刮過麵頰。軍營深處,白日裏押解回來的劉虞部屬家眷被驅趕進簡陋的營房,婦孺壓抑的哭泣和孩童驚懼的抽噎,在寂靜的夜裏如絲如縷,纏繞著轅門上高懸的、象征公孫瓚威嚴的白馬旌旗。這哭聲,與慶功宴上的觥籌交錯,在我腦中激烈地碰撞、撕裂。將軍口中的“重典”,砸碎的,隻是手無寸鐵的婦孺之心!這與昔日袁紹帳下視人命如草芥的濁氣,又有何異?
    回到冰冷的營房,解下那杆銀槍。指尖拂過光滑冰涼的槍身,白日裏違令放走婦孺時,槍尖那不甘的微顫仿佛還留在掌心。它渴望飲的是亂臣賊子之血,劈開的是遮蔽青天的烏雲,而非指向無辜婦孺的咽喉!公孫瓚待我之恩,是知遇,是兵權,是帳下顯赫的位置。然這恩義,與心中那杆被常山月色淬煉、為生民立命的銀槍所指向的道義,已然南轅北轍!恩義如山,可這山若壓得道義彎折,壓得蒼生泣血,又該如何背負?
    幾日後,平原郡的消息,如同幾顆帶著溫度的星子,悄然落進這幽州凜冽的寒冬。營中老卒在牆角曬太陽,低聲談論著:“聽說了嗎?那位在界橋救過咱們將軍的劉玄德劉使君,如今在平原當縣令呢。”
    “哦?有何新鮮?”
    “嗨!新鮮事兒多了!他竟親自下田,勸課農桑!衙門前的登聞鼓,尋常百姓敲了,真有人應!據說還開倉放糧,接濟流民……真真是個難得的好官啊!”
    “嘖,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官?”
    “可不!都說他是漢室宗親,仁義著呢……”
    老卒們粗糙的絮語,帶著久違的煙火氣,飄入耳中。我正擦拭槍鋒的手,微微一頓。那日界橋,他破陣如龍的身影;那夜傷兵營中,他俯身照料士卒的側影;此刻平原縣衙,他扶犁勸農的傳聞……這些零碎的片段,在腦海裏漸漸清晰,拚湊出一個與公孫瓚帳中所有豪傑都迥然不同的輪廓——他心中所係的,非一己之功名霸業,而是這片焦土之上,掙紮求活的人。
    掌心緊貼槍杆,那冰冷的金屬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蘇醒,在共鳴,發出隻有我能感知的、低沉而清晰的嗡鳴!這鳴響,並非嗜血的渴望,而是一種沉寂已久、終於尋到方向的悸動。它應和著心底深處那個常山月下少年的呐喊:槍鋒所指,當為生民開太平!
    我猛地抬眼,望向營房狹小的窗外。幽州的天,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但我知道,在遙遠的平原,或許正有一線不同的天光。手中這杆銀槍的鳴響越來越清晰,如同戰鼓在血脈中擂動。
    將軍的恩,是沉甸甸的過往。
    而這槍的鳴,是錚錚作響的未來!
    亂世如磐,天命微茫。但我趙子龍手中這杆槍,已聽見了它應追隨的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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