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銀槍映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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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棧道焚斷的烈焰,在身後山穀中衝天而起,將半邊夜空染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赤紅。灼熱的氣浪裹挾著木材爆裂的劈啪聲和魏軍隔岸徒勞的鼓噪嘶喊,追著我們的馬蹄。濃煙滾滾,遮蔽了箕穀險峻的輪廓,也模糊了那場堅守的印記。
    “老將軍,速行!”鄧芝在側,聲音帶著緊迫。我勒馬回望最後一眼,那斷裂墜入深淵的火龍殘骸,如同大漢北望中原之路,在此刻被生生斬斷。胸中並無退卻的悲涼,隻有一股沉甸甸的、確保將士生還的決然。火光映照下,霜鬢與銀槍同染赤色。我猛地一夾馬腹,戰馬長嘶,載著我與這未冷的忠魂,匯入沉默而迅疾的歸途洪流。
    山路崎嶇,夜色如墨。將士們銜枚疾走,唯有急促的呼吸與馬蹄踏碎枯枝敗葉的聲響,在寂靜的山穀間回蕩。沒有燈火,唯有天穹疏星幾點,冷冷注視著這支疲憊卻秩序井然的隊伍。我策馬行於中軍,銀槍橫鞍,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黑暗中的每一處彎道,每一片可疑的林影。棧道雖斷,焉知曹真不會另遣輕騎,翻山越嶺抄截?每一個士卒的身影,都牽動我心。丞相托付的荊州幼主,長阪坡的血火猶在眼前;如今,這箕穀的將士,亦是我趙雲必須護其周全的袍澤!
    “報——!”前方探馬如風般馳回,聲音壓得極低,“稟將軍,前方十裏,山坳險處,疑有魏軍斥候蹤跡!”
    果然!我眼神一凜,手中長槍微抬:“鄧芝!”
    “末將在!”
    “前軍變後軍,你率本部精兵斷後!多布疑陣,弓弩手伏於兩側高地,但有追兵露頭,即刻強弩壓之,不得使其近前纏鬥!其餘各部,加速通過險地,不得停留!”
    “遵命!”鄧芝毫不遲疑,勒馬轉向,低聲傳令。隊伍瞬間如臂使指,無聲而高效地變換著隊形。緊張的氣氛在黑暗中彌漫,卻無半分慌亂。
    我駐馬立於道旁高處,看著一隊隊士卒屏息凝神,加快腳步從腳下通過。山風卷起殘雪,寒意刺骨。遠處,隱隱傳來幾聲弓弦的輕顫和短促的呼喝,隨即又歸於沉寂。鄧芝所部,如同隱入黑暗的礁石,穩穩擋住了可能襲來的第一波暗流。
    行至東方微明,終於踏入漢中地界。當那座飽經戰火、城頭“漢”字大旗依稀可見的城池輪廓出現在熹微晨光中時,緊繃了一夜的心弦才稍稍鬆弛。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我心口一窒。
    城門洞開,迎接我們的並非凱旋的鼓樂,而是滿目瘡痍與劫後餘生的死寂。街道兩旁,擠滿了攜老扶幼、麵黃肌瘦的百姓。他們衣衫襤褸,眼神空洞,麻木地看著我們這支同樣疲憊不堪的軍隊入城。空氣中彌漫著焚燒過後的焦糊味、草藥味,還有揮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與絕望的氣息。斷壁殘垣隨處可見,無聲訴說著曹真大軍壓境、漢中驚魂的慘烈。丞相嘔心瀝血經營多年的基業,在失去擎天巨柱後,竟顯得如此脆弱。
    “子龍將軍!”一聲帶著哽咽的呼喚傳來。我循聲望去,隻見費禕、蔣琬等重臣立於道旁,麵容憔悴,眼中布滿血絲,對著我深深一揖。那深躬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是千斤重擔壓肩的沉重與茫然。
    我翻身下馬,銀槍拄地,步履沉穩地走到他們麵前。目光掃過一張張疲憊而悲戚的麵孔,掃過這滿目淒涼,最後落在那杆雖殘破卻依舊倔強飄揚的“漢”字大旗上。
    “將士安在?”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薄霧。
    “回將軍,”費禕聲音沙啞,“箕穀將士……皆安。賴將軍神算,斷棧阻敵,追兵未能傷我一人一騎!”
    “輜重軍資?”
    “沿途未棄一車,未遺一械,盡數帶回!”鄧芝在旁肅然補充。
    我緩緩頷首,胸中並無半分自矜。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瑟縮在寒風中的百姓,投向這座傷痕累累的城池。箕穀疑兵,阻敵於外;焚道斷後,保軍於內。此乃職責本分,何功之有?真正的功勳,是丞相一生鞠躬盡瘁,是無數將士埋骨疆場,是眼前這殘破山河上,依舊不屈飄揚的炎漢旗幟!此旗之下,便是吾輩安身立命、浴血守護之所在!
    “速開倉廩,賑濟百姓!”我沉聲下令,聲音斬釘截鐵,“整頓城防,修繕壁壘!魏賊雖退,豺狼之心不死!漢中,不容再失!”
    “諾!”眾將凜然應命。
    我轉身,不再看那滿目瘡痍,目光投向東方。晨曦刺破雲層,艱難地灑落在這片飽經苦難的土地上,為冰冷的城牆鍍上一層微弱的暖金。手中銀槍,在晨光中流淌著內斂而堅韌的寒芒。箕穀的烽煙已然散盡,五丈原的悲歌亦成絕響。然此身未朽,此槍未折!縱使前路風雨如晦,荊棘遍布,這杆槍,便永遠是阻敵的鐵壁,護民的堅城!隻要這杆槍還立著,隻要這麵“漢”字旗還飄揚,這破碎的山河,便終有重整之日!老驥之誌,不在千裏,而在守護足下每一寸尚存漢土,直至最後一息!
    棧道焚斷的烈焰在身後漸熄,隻餘焦糊氣息隨風卷過箕穀。馬蹄踏碎寒夜,前方漢中城郭在熹微晨光中顯露輪廓。城門洞開,迎接箕穀將士的並非凱旋之樂,而是劫後餘生的死寂。斷壁殘垣間,百姓瑟縮,麵如菜色,空氣中彌漫著焚燒與絕望的氣息。費禕、蔣琬等重臣立於道旁,形容枯槁,對著歸來的隊伍深深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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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龍將軍!”費禕聲音嘶啞,帶著千斤重擔的疲憊,“將士安在?”
    我勒馬,目光掃過身後沉默卻齊整的隊列,銀槍映著破曉的微光:
    “所部將士,一人未折。”
    “輜重軍資?”
    “未棄一車,未遺一械。”鄧芝肅然應道。
    我頷首,胸中無半分自得。箕穀疑兵阻敵,焚道斷後求生,不過盡了本分。真正的功業,是丞相嘔心瀝血撐起的這片殘破山河,是城頭那麵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倔強飄揚的“漢”字大旗!此旗不倒,便是吾輩浴血守護之根!
    “速開倉廩,賑濟百姓!整修城防,加固壁壘!”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漢中,不容再失!”
    漢中歲月,倏忽如電。
    丞相星隕五丈原的悲愴,如同深冬的寒冰,久久凝滯在心底。我鎮守江州,整軍經武,日夜操演。銀槍依舊在手,筋骨卻已覺歲月無情。每一次揮動,都牽扯著舊日疆場留下的隱痛。然目光所及,是士卒們年輕而堅毅的臉龐,是江州城頭日益堅固的雉堞。此身此槍,尚能為這飄搖的炎漢江山,築一道鐵壁!
    一日,案頭軍報堆積。忽聞帳外腳步急促,侍從引一人入內。來人風塵仆仆,麵容憔悴,卻是久鎮永安的李嚴!
    “子龍!”李嚴未及行禮,聲音已帶了哽咽,“丞相……丞相臨終前,可曾……可曾疑我?”他眼中布滿血絲,有惶恐,有委屈,更有一種瀕臨崩潰的灼熱。
    我放下手中軍報,凝視著他。永安之失,糧草之誤,樁樁件件,皆非虛言。然此刻他眼中翻騰的,是怕被丞相遺策清算的驚懼,是怕被昔日袍澤唾棄的絕望。
    “正方,”我聲音沉緩,如磐石落地,“丞相一生,以誠待士,以公理事。所行諸策,皆為社稷,豈因私怨廢公義?汝若有愧,當思補過;若無愧,又何懼身後之名?耿耿於懷,徒亂己心,非丈夫所為!” 李嚴渾身一震,眼中翻騰的灼熱漸漸被一種深沉的悲愴與茫然取代,最終化作一聲長歎,頹然告退。
    建興七年,春寒料峭。
    成都驛道,快馬如流星。我奉詔還都。禦前,後主劉禪溫言撫慰,盛讚箕穀之功,增賜封邑。我伏拜謝恩,心中卻無半分波瀾。金銀田宅,非我所求。抬眼望向年輕的君王,隻願他能承繼先帝遺誌,丞相遺風,莫負這萬千將士血染的江山。
    歸府未久,暮色沉沉。案頭燈燭搖曳,映照著攤開的兵書圖卷。忽覺一陣強烈眩暈襲來,眼前發黑,手中筆管“啪嗒”一聲落在簡牘之上。侍從驚呼搶上攙扶。我勉力穩住身形,擺擺手,隻道是連日勞累。然胸腹間那股沉滯的隱痛,卻如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來,一日重過一日。
    病勢如山倒。名醫良藥,皆如石沉大海。病榻之上,錦被沉重,四肢卻如墜寒冰。窗外春光正好,鳥鳴婉轉,我卻隻能聽著自己沉重而艱難的呼吸在寂靜的房間裏回蕩。意識時而昏沉,時而清晰。恍惚間,似又聽見長阪坡震天的喊殺,看見當陽橋頭主公含淚擲子的決絕,感受到漢水邊冰寒刺骨的河水……一幕幕,走馬燈般掠過。
    一日,帳幔被輕輕掀起。一個挺拔的身影立於榻前,帶來一絲外麵的清冽氣息。是薑維,薑伯約。他已褪去當年天水城下的青澀與桀驁,眉宇間沉澱著軍旅磨礪的沉穩與堅毅,更有一種承繼了丞相遺風的凝重。
    “老將軍……”他聲音低沉,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清是他,一絲微弱卻真切的欣慰掠過心頭。天水擒來的雛鳳,終成擎天棟梁。大漢後繼有人!我勉力抬手,指向枕邊那卷早已備好的書簡,喉間氣息微弱,卻字字清晰:
    “伯約……吾平生所學……盡錄於此……二十四篇……十萬言……汝……繼吾誌……” 氣息斷續,耗盡力氣。薑維猛地跪倒榻前,雙手鄭重接過那沉甸甸的書卷,眼中含淚,重重叩首:“維……謹受命!必不負老將軍所托,不負丞相之誌!”
    意識漸漸模糊,沉入一片溫暖的黑暗。耳邊喧囂的鼓角、戰馬的嘶鳴、刀槍的碰撞……所有的聲音都如潮水般退去。唯有一個畫麵,在靈魂深處無比清晰地定格:古城之外,煙塵之中,主公劉備那雙飽含悲憫與托付的眼眸,如此明亮,如此溫暖,如同暗夜中永不熄滅的星辰……
    建興七年春,鎮軍將軍趙雲,薨。史載:壽終正寢。漢中至成都,沿途軍民聞訊,自發設祭,白幡如雪,哭聲不絕。一代虎臣,銀槍常勝,忠魂歸於他畢生守護的炎漢星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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