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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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延的嘶吼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捅穿了門板,也捅穿了我用死寂堆砌的堡壘。那句“天下蒼生何辜”,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刮得我耳膜生疼,直直紮進心窩最深處那片早已麻木的血肉裏。門外,他魁梧的身影在門縫透入的微光中投下濃重的陰影,那輪廓因激憤而微微顫抖。他不再說話,隻是沉默地跪在那裏,頭顱低垂,肩膀卻繃得如拉滿的弓弦,仿佛要將那沉重的青石地磚跪穿。寂靜重新降臨,但這寂靜裏塞滿了無聲的詰問和滾燙的焦灼,沉甸甸地壓在屋頂,壓得人喘不過氣。
    門板微弱的震動停止了,魏延粗重的喘息隔著門板傳來,像受傷野獸壓抑的低咆。這死寂比他的嘶吼更令人窒息。我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屋內沒有點燈,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吞噬著牆壁、家具,也試圖吞噬掉我。隻有壁上的赤血刀,在窗外漏進的、被窗欞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慘淡月光下,隱隱透出一抹暗沉的、不甘蟄伏的幽光。那幽光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黑暗中微微流轉,牽引著我的視線。它不再僅僅是懸掛著的鐵器,它變成了一隻被無形鎖鏈困在壁上的獸,正用那幽冷的眸子死死盯著我,喉間滾動著壓抑到極致的低鳴。那低鳴無聲,卻震得我胸腔嗡嗡作響,仿佛它渴望著掙脫這冰冷的束縛,渴望著痛飲鮮血——無論是敵人的,還是用它斬斷這無窮無盡、令人發瘋的自我折磨。
    韓玄那雙凝固著驚駭的眼睛,又一次在角落的黑暗裏浮現出來,清晰得如同昨日。它們不再僅僅是空洞的注視,那瞳孔深處似乎正無聲地淌下血淚,粘稠、冰冷,滴滴答答,砸在我心頭的傷口上,發出刺耳的腐蝕聲。我猛地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驅散這無孔不入的幻影,但毫無用處。那血淚流淌的“滴答”聲,反而在緊閉的黑暗裏無限放大,與赤血刀無聲的低鳴交織在一起,化作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穿著我的每一寸神經。
    “將軍……” 門外,魏延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低沉了許多,卻帶著一種被絕望浸透的疲憊和近乎哀求的沉重,“您一身本領,冠絕荊襄!難道……難道真要在這鬥室之中,任寶刀蒙塵,隨朽骨一同爛掉嗎?這亂世……這亂世裏多少城池化為焦土,多少婦孺啼饑號寒!他們……他們難道不值得您這口刀,去劈開一條生路?”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個停頓都像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盤下擠出來的,帶著血沫。“蒼生……何辜啊!”
    蒼生何辜?
    這四個字,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死寂的心湖裏掀起了滔天巨浪。眼前翻騰的,不再是韓玄那雙淌血的眼,而是昨日城破時,從門縫驚鴻一瞥中看到的景象:一張張擠在街邊、被恐懼和茫然徹底淹沒的平民的臉,如同狂風暴雨中伏倒的禾苗,瑟瑟發抖。稚子驚恐的哭喊被母親死死捂在掌心裏,老人渾濁的眼中是對未知命運的深深絕望……他們做錯了什麽?他們隻是生於斯,長於斯,像野草一樣頑強地活在這片被戰火反複蹂躪的土地上。韓玄的昏聵,魏延的野心,我的忠義……這些糾纏不清的恩怨,這些沉重如山的枷鎖,這些被撕裂的誓言,憑什麽要由他們的血肉來承受最終的結果?憑什麽要由他們來支付這改天換地的血腥代價?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垮了我用麻木和痛苦築起的堤壩。那悲愴並非為我黃忠一人,而是為這滿城被命運巨輪碾過、卻連哀嚎都顯得微弱的生靈!赤血刀在壁上的幽光,仿佛感應到了我內心的劇烈震蕩,那無聲的低鳴驟然變得尖銳、急促,如同被困的猛虎終於嗅到了鐵籠外的血腥,發出了渴望掙脫的咆哮!刀柄末端,那冰冷的獸首吞口,在幽暗中似乎正對著我齜出森然的利齒!
    我扶著冰冷的牆壁,掙紮著站起來。雙腿因久坐而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虛浮不穩。但我還是踉蹌著,一步步,朝著那壁上幽光的方向挪去。黑暗在眼前晃動,魏延沉重的呼吸聲、韓玄無聲淌血的眼睛、百姓絕望麻木的臉孔……無數破碎的影像和聲音在腦海中瘋狂旋轉、撕扯。每一步靠近那麵牆壁,赤血刀的低鳴就愈發清晰,那渴望掙脫束縛的意誌就愈發狂暴地衝擊著我的掌心。
    終於,我站定在刀前。那幽冷的寒光,幾乎要刺破黑暗,映亮我蒼白的麵頰。我緩緩抬起右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微顫抖。我望著它,這隻曾拉斷過強弓、劈開過堅甲的手,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而無力。然而,當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冰冷的、纏繞著歲月痕跡的刀柄時——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沛然莫禦的力量,猛地從刀柄傳來,沿著手臂直衝頭頂!那不是我的手在顫抖,而是整口刀在鞘中瘋狂地、不受控製地嗡鳴、震顫!仿佛沉睡千年的凶魂驟然蘇醒,又仿佛被囚禁的雷霆終於找到了宣泄的裂口!赤血刀在鞘中劇烈地跳動、嘶鳴,那聲音不再是低吼,而是尖銳刺耳、充滿戾氣與渴望的金鐵之嘯!刀鞘被這狂暴的力量震得簌簌作響,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冰冷的刀柄如同活物般緊緊吸附著我的掌心,一股灼熱的氣息從掌心直貫心脈,瞬間燒盡了四肢百骸的麻木與冰冷!
    這口刀……它不甘!它要飲血!它要斬斷這無窮無盡的、令人窒息的枷鎖!無論那枷鎖是韓玄的亡魂,是魏延的逼迫,還是我自己畫地為牢的忠義囚籠!
    門外,魏延似乎被屋內這突如其來的、非人的金鐵震鳴驚動了,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盯著緊閉的門扉。
    我沒有去拔刀。隻是緊緊地、死死地握住了那冰冷刺骨卻又仿佛燃燒著烈焰的刀柄,任由它在鞘中瘋狂地嘶鳴、震顫,任由那股狂暴的力量在我體內奔湧衝撞。門板隔絕了視線,但我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門外那個跪著的身影,看到更遠處,那座在血與火中易主、在哭嚎與茫然中等待命運宣判的長沙城。
    門內,是困獸猶鬥的舊魂。
    門外,是血汙未幹的新天。
    赤血刀在我掌中厲嘯不息,如同被壓抑了千百年的地火,終於找到了噴薄的裂口。這嘯聲,是掙脫,是質問,也是……別無選擇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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