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龐統篇——鳳隕落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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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冬月,凜冽的江風如刀鋒般刮過臉龐。我立於周瑜中軍大帳之外,手中那份關乎江南存亡的“連環計”密策,已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微潮。帳內火光搖曳,映出周郎挺拔的身影,他正與孔明對坐談笑風生。孔明——那個隆中耕讀的青年,如今羽扇輕搖,意氣風發,字字珠璣。我默然立於帳外,聽著裏麵周瑜朗聲稱讚孔明之策,心頭莫名堵上一塊沉甸甸的巨石:臥龍之輝,竟如此灼人眼目?
帳簾掀開,孔明含笑而出,步履從容,仿佛攜著整個江南的東風。周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隻餘一絲禮節性的讚許:“士元亦有大才。”那聲音飄進耳中,卻輕飄飄地失去了分量。我拱手,將那份耗盡心血、反複推敲的密策默默呈上,口中隻道“些許拙見”,胸中卻如大江奔湧:奇謀妙計,終究是為破曹,何須計較誰人點破?可這念頭壓不住另一重更深的不甘——鳳雛之名,豈甘為他人冠冕下的陰影?
輾轉漂泊,終至江東。孫權那碧眼紫髯的英主,目光掃過我的麵龐時,分明凝滯了一瞬。我強自挺直脊梁,侃侃而談天下大勢,胸中韜略如江海翻騰。然而,他眼底那絲因我粗陋容貌而生的疑竇,像冰針一般刺入心底。末了,他擺擺手,語氣裏掩不住的敷衍:“先生高才,容孤思之。”走出那殿堂,吳地的暖風拂麵,我卻覺得渾身發冷。抬頭望著碧空流雲,一股桀驁之氣直衝喉頭:孫仲謀,你隻識得玉麵周郎,又怎識得我腹內乾坤!
一路風塵仆仆,終於望見新野城頭飄揚的“劉”字大旗。孔明那封言辭懇切的薦書,此刻正安穩地躺在我懷中。然而行至府衙階前,我心中忽起一念,硬是將那書簡又按回深處。門吏通報:“襄陽龐統,特來相投。”劉備玄德公迎出,溫厚依舊,眼中卻無驚喜波瀾。他隻道:“荊楚稍定,苦無閑職,屈尊先生權領耒陽縣宰,他日必有重用。”那一刻,胸中似有滾油煎熬,麵上卻平靜無波。我躬身領命,心中卻冷笑:好個仁德皇叔,亦不過肉眼凡胎!也罷,且看這百裏小縣,能否困得住我龐士元!
耒陽百日,公案文牘堆積如山,衙役們竊竊私語,怨聲漸起。我索性閉了衙署大門,日日與杜康為伴。醉眼朦朧間,案牘如山模糊成一片,那些煩冗的賦稅、田畝糾紛,不過是天下棋局裏最微末的塵埃。直至一日,衙外馬蹄聲如雷震天,張飛那炸雷般的吼聲撞破沉寂:“龐統豎子!屍位素餐,我大哥容你,俺老張可不容!”門板轟然碎裂,張翼德環眼圓睜,須發戟張,殺氣騰騰立於堂前。
酒意瞬間驚散大半。我扶著案幾站起,迎著他幾乎噴火的目光,竟仰天大笑:“翼德將軍,好大的火氣!區區百裏小縣,百日積案,何足道哉?”我猛地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擲杯於地,“取酒來!再取筆墨!”酒漿入喉,如烈火燎原,積鬱百日的塊壘驟然噴薄而出。我一手執筆,一手擎杯,目光橫掃堂下肅立的大小官吏與驚疑未定的張飛,筆走龍蛇,判詞如江河奔湧,口中裁決之聲清越如金石相擊。堂上堂下,唯聞筆鋒劃過簡牘的沙沙聲與我朗朗的判詞。日影西斜,百日塵封的案卷,竟已如山傾般掃蕩一空。張飛臉上的怒容早已凝固,繼而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愕,最後竟漲得通紅。他猛地搶前一步,深深一揖到底,聲如洪鍾:“先生大才!俺老張有眼無珠,得罪高賢,萬死!萬死!”
西川的崇山峻嶺撲麵而來,層巒疊嶂,恍若蟄伏的巨龍。涪城關下,我與主公並肩而行。他遙指雄關,眉宇間盡是躊躇:“蜀道艱難,劉季玉雖暗弱,終是同宗,強取之,恐天下人齒冷。”我心頭一緊,策馬更靠近些,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千鈞:“主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此湯武之道!劉璋非守土之主,西川乃王業之基,豈能因小仁而失大義?”我目光灼灼,逼視著他眼中最後一絲猶疑,“荊州四戰之地,懸於虎口。今日不取西川,他日必為他人所奪,悔之晚矣!”主公沉默良久,望著巍巍雄關,眼神終於一寸寸堅定如鐵。
軍帳燭火通明,我與孔明各執一案。他主張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我霍然起身,指著案上輿圖:“兵貴神速!雒城乃咽喉,當以精兵銳卒,出其不意,晝夜兼程拔之!遲則生變,若待劉璋援軍四集,我軍頓於堅城之下,荊襄再為孫權所窺,則進退失據,大勢去矣!”主公的目光在我與孔明之間逡巡,最終落在我激切的麵容上,緩緩點頭:“士元之言甚急,然……甚切!速進雒城!”
大軍如怒龍般撲向雒城,戰鼓日夜不息。雒城守將張任,竟比預想的更為頑強。戰事膠著,兵鋒如陷泥沼。一日,孔明自荊州星夜馳書而至,墨跡淋漓,盡言天象示警,主將凶危,力勸暫緩攻勢,謹慎為上。中軍帳內,我將那帛書置於燈焰之上,看火舌迅速吞噬了那些“謹慎”、“凶危”的字句。青煙嫋嫋中,我對著搖曳的燭火低語:“臥龍啊臥龍,西川之功,莫非天定隻許你一人獨攬?我龐士元偏不信這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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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升帳,我力排眾議,執意分兵疾進。主公憂慮重重:“軍師,孔明書信言及凶兆……”我朗聲打斷,胸中一股意氣激蕩難平:“主公!雒城旦夕可下!豈能因星象虛言,坐失良機?若待彼援軍大至,悔之何及!統願親率一軍為前部,直搗雒城!”那話語擲地有聲,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主公見我意甚堅,終是默許。
建安十七年,七月初七,天色陰沉如墨。我所乘的白馬,蹄聲在狹窄的落鳳坡山道上顯得格外孤清。兩側林木幽深,鳥雀不鳴,死寂得令人心頭發緊。前軍忽報,道旁密林似有旌旗閃動。一絲冰冷的警覺瞬間攫住了我,急問左右:“此是何地?”答曰:“地名落鳳坡。”
落鳳坡!三字如驚雷炸響於腦海!水鏡先生當年之言,孔明書信中那被火焰吞沒的警告,此刻竟如宿命的讖語,冰冷地箍緊了我的咽喉。鳳雛……落鳳……原來在此!一股寒意自腳底直衝頂門。
“速退!有埋伏!”嘶吼聲尚未落地,隻聽一聲淒厲的梆子響撕裂死寂,霎時間,箭矢如狂暴的飛蝗,遮天蔽日般從兩側高坡密林中攢射而下!箭鏃撕裂空氣的尖嘯,瞬間淹沒了一切。我座下那匹雄健的白馬,發出一聲悲愴的長嘶,轟然倒地。巨大的衝力將我狠狠摜落塵埃,未及起身,數支冰冷的利矢已穿透胸腹。劇痛炸開,溫熱的血洶湧而出,迅速染紅了身下的泥土和碎石。
意識在劇痛與眩暈中浮沉。恍惚間,頭頂鉛灰色的天穹上,似有一羽孤鶴掠過,清唳穿雲。我掙紮著,想看清那鶴影是否也帶著火焚的焦痕,視線卻已模糊。無盡的遺憾與未竟的壯誌,如同西川沉沉的霧靄,洶湧地漫過心頭:西川山水,霸業宏圖……竟止步於此麽?臥龍啊,這未盡之路……托付與你了……主公……
沉重的黑暗終於徹底合攏。耳畔金戈殺伐之聲漸行漸遠,唯餘一片深沉的寂靜,將我卷入永恒的淵藪。
血色漫漶的視野盡頭,恍惚映出少年時水鏡山莊的月光。先生撫著長須,聲音洞穿歲月煙塵:“臥龍、鳳雛,得一人可安天下。”彼時隻道是尋常嘉許,而今才知,這寥寥十字,竟如一道讖語,早早烙下了我龐士元此生注定的軌跡——既生鳳雛,何須再容其羽翼垂天?
或許天命早有分定:臥龍騰淵,光照千秋;鳳雛振翅,終不過為那一炬照亮龍升之路的涅盤之火,燃盡便該寂滅。落鳳坡前,萬箭攢身的劇痛,竟不及這徹悟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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