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龜裂的洲際公路上顛簸前行。陳安子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不斷按壓太陽穴。每過一小時，他的記憶就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角——現在已經想不起高中班主任的名字，也記不清第一次和夏可可約會時她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你病了嗎？\"小女孩艾米怯生生地問。她裹著從加油站找來的成人外套，袖口卷了好幾圈才露出小手。
    陳安子瞥了一眼後視鏡。右眼還是正常的棕黑色，左眼的銀白瞳孔卻在持續擴散，已經侵蝕了三分之二的眼白部分。\"算是吧。\"他扯出個笑容，\"但不會傳染。\"
    艾米認真地點點頭，抱緊她的泰迪熊。熊耳朵上別著一枚生鏽的安全別針，在陽光下泛著微弱的光澤。陳安子突然伸手：\"能把那個給我嗎？\"
    當小女孩遞過別針時，金屬在他掌心自動舒展、重組，最終變成一朵精致的鐵玫瑰。艾米驚訝地張大嘴，這是她三天來第一次露出接近笑容的表情。
    \"我媽媽也會...\"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小女孩的眼神黯淡下來。陳安子知道她想起了那片燃燒的小鎮。
    正午時分，他們路過一個廢棄的軍事檢查站。陳安子停下車，發現三具穿著防化服的屍體倒在機槍位旁邊。奇怪的是，防護麵罩下的臉呈現出金屬質感，像是被液態鋼澆注過。
    \"新秩序的標記。\"陳安子用腳尖翻過一具屍體，露出頸部烙刻的條形碼。這些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完全改造的機械戰士。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們似乎是被某種高頻脈衝武器瞬間擊殺的——所有電子元件都熔毀了。
    倉庫裏傳來窸窣聲。陳安子立即將艾米護在身後，左臂化作鋒利的金屬刃。當聲響再次傳來時，他猛地劈開鐵皮牆——
    \"別開槍！\"一個滿臉油汙的男孩舉起雙手。他身後還躲著四五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全都瘦得嚇人。\"我們隻是...找吃的。\"
    陳安子沒有放鬆警惕：\"在這裏多久了？\"
    \"五天。\"男孩盯著他變形的左臂，聲音發抖，\"機械軍團清剿了北麵的難民營，我們逃出來的。\"
    艾米突然從陳安子身後鑽出來：\"湯姆？是你嗎？\"
    男孩瞪大眼睛：\"艾米？你還活著！\"他衝過來抱住小女孩，轉向陳安子時眼神複雜，\"謝謝你帶她來...但你不該往南走。新秩序的主力部隊正在圍攻果園基地。\"
    陳安子的金屬左臂哐當一聲砸在貨架上：\"果園還在抵抗？\"
    \"昨天無線電還能收到信號。\"一個紮著髒辮的女孩插話，\"說是有個紫眼睛的女武神，一箭能射穿機械坦克的觀察窗。\"
    夏可可還活著！這個消息像電流般穿過陳安子全身。他轉身就開始搜刮倉庫裏的物資：\"你們有車嗎？\"
    \"有輛改裝校車，但燃油...\"
    陳安子直接走向油罐區，手掌貼在生鏽的金屬表麵。片刻後，油罐發出呻吟般的聲響，內部結構被他重組為簡易過濾裝置。渾濁的燃油流進油桶時，已經變得清澈透明。
    孩子們目瞪口呆。髒辮女孩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機械之神嗎？\"
    \"隻是個想回家的普通人。\"陳安子扛起油桶，\"想活命的話，跟我去果園基地。\"
    校車在暮色中駛入丘陵地帶。陳安子坐在車頂警戒，任由夜風吹拂發燙的左眼。下方的車廂裏，艾米正在給其他孩子分發從軍事據點找到的壓縮餅幹。
    \"看！\"髒辮女孩突然指著東南方。
    地平線上，不時有紫色光芒劃過夜空，偶爾夾雜著爆炸的火光。那裏正是果園基地的方向。陳安子握緊拳頭，皮膚下的金屬脈絡隨之起伏。距離還有八十公裏，但沿途至少有五個新秩序的檢查站。
    \"湯姆，停車。\"陳安子敲開車頂天窗，\"前麵兩公裏有路障。\"
    校車悄悄停在一片樺樹林邊。陳安子獨自前去偵查，身體與樹木陰影完美融合——這是他在路上發現的新能力，金屬化皮膚可以模擬周圍環境的反射率。
    檢查站比想象的更嚴密。除了常規路障，還有三台蛛型機械守衛在周邊巡邏，它們的複眼閃爍著紅外光。更麻煩的是，所有士兵都戴著特製頭盔——顯然新秩序已經意識到陳安子能幹擾普通電子設備。
    \"至少二十人...\"陳安子正盤算著突襲方案，左眼突然刺痛起來。一幅畫麵強行闖入視野：夏可可跪在某處昏暗空間，紫色能量形成護罩保護著一群孩子，而她本人的嘴角正在滲血。
    這畫麵轉瞬即逝，但足以讓陳安子做出決定。他返回校車，從工具間找出一捆銅線和汽車電池。
    \"我需要爭取十分鍾。\"他對湯姆說，\"等我信號，全速衝過檢查站。\"
    當校車引擎再次啟動時，陳安子已經攀上路旁的高壓電塔。雖然電網早已癱瘓，但鋼架本身就是他最好的武器。手掌接觸主梁的瞬間，整座電塔開始震顫，金屬疲勞產生的次聲波讓機械守衛紛紛轉向錯誤方向。
    \"現在！\"
    校車咆哮著衝向路障。守衛們反應過來時，陳安子已經將電塔重組為巨型標槍，從三十米高空擲向檢查站主控台。爆炸的衝擊波將校車掀得幾乎側翻，但他們成功突破了封鎖。
    \"酷...\"髒辮女孩從車窗探出頭，卻看到陳安子跪在地上嘔吐——這次能力使用讓他遺忘了整個高中時代的記憶。
    午夜時分，他們被迫棄車步行。前方橋梁被炸毀，河道裏漂浮著機械殘骸和喪屍屍體。陳安子用門板做了個簡易筏子，分批運送孩子們過河。
    \"還有多遠？\"艾米緊緊抓著他的衣角。
    陳安子望向遠處閃爍的紫光：\"三十公裏。\"他頓了頓，\"但接下來是最危險的一段。\"
    新秩序在這裏布置了無人機巡邏網。他們剛上岸，就有三架蜂型無人機從頭頂掠過。陳安子立即讓大家趴下，自己則控製周圍的金屬碎片形成幹擾雲。但無人機的ai顯然升級過，很快調整了掃描模式。
    \"分頭走。\"他塞給湯姆一張手繪地圖，\"沿著這條幹涸的灌溉渠，能直達果園基地西側圍牆的排水口。\"
    \"那你呢？\"
    陳安子看向再次發燙的八麵體印記：\"我得引開它們。\"
    當孩子們安全撤離後，陳安子故意暴露在無人機視野中。他全力釋放金屬控製能力，周圍五百米內的所有金屬物體都懸浮起來，形成一場壯觀的金屬風暴。無人機群像撲火的飛蛾般湧來，卻在接近瞬間被絞成廢鐵。
    但這招消耗太大了。陳安子單膝跪地，感到又一段記憶被吞噬——這次是大學畢業典禮。他顫抖著掏出夏可可的照片，卻發現影像已經模糊到看不清五官。
    \"不...不...\"他瘋狂擦拭照片，仿佛這樣能阻止記憶流失。最後隻能把照片貼身放好，繼續向紫光方向前進。
    黎明前的果園基地籠罩在詭異寂靜中。圍牆倒塌了大半，了望塔上掛著新秩序的黑色旗幟，卻不見守衛蹤影。陳安子潛伏在排水溝裏，左眼的熱成像模式顯示地下倉庫聚集著大量生命信號。
    突然，地麵微微震動。陳安子本能地翻滾躲避，原先位置被等離子炮炸出兩米深坑。三個機械戰士從偽裝中現身，武器充能的嗡嗡聲在晨霧中格外刺耳。
    \"先驅者陳安子。\"中央的機械戰士發出合成音，\"你被指控...\"
    陳安子沒等它說完就發動攻擊。這次他嚐試了新戰術——不直接控製敵人身上的金屬，而是幹擾其內部通訊頻率。三個機械戰士頓時像醉酒般搖晃起來，武器係統紛紛過熱癱瘓。
    但勝利的喜悅轉瞬即逝。更多機械戰士從四麵八方湧來，其中幾個明顯是高級型號，裝甲上布滿詭異的藍色紋路——和鐵鏽星的技術如出一轍。
    \"投降吧。\"領隊的機械體摘下頭盔，露出半人半機械的麵容，\"你的小女友在地下室撐不了多久了。\"
    陳安子的金屬左臂突然暴漲，化作十米長的巨刃橫掃而過。五個機械戰士被攔腰切斷，火花四濺。但更多敵人填補了空缺，能量武器在他周圍形成交叉火力網。
    就在陳安子準備拚死一搏時，天空突然傳來熟悉的貓叫。小白——體型已經縮小到普通家貓大小——從廢墟中閃電般竄出，精準地抓瞎了領隊機械體的光學眼。
    \"安子！這邊！\"
    聲音來自排水管口。周明滿臉是血地探出半個身子，眼鏡片碎了一塊。陳安子且戰且退，在跳入排水管前引爆了事先埋設的金屬碎片，暫時封鎖了通道。
    地下管網錯綜複雜，但周明似乎做了標記。他們七拐八繞，最終來到一扇鏽蝕的金屬門前。門上用粉筆畫著紫眼睛的簡筆畫——肯定是孩子們的傑作。
    \"準備好見鬼了嗎？\"周明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門開的瞬間，陳安子明白了。地下室擠滿了傷員和老弱婦孺，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藥味。而站在中央的夏可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左眼纏著滲血的繃帶，僅剩的右眼閃爍著微弱的紫光。
    \"我就知道...\"夏可可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金屬吊墜今早突然發燙...\"
    陳安子想衝過去擁抱她，卻發現自己忘了該怎麽邁步。更可怕的是，他看著夏可可的臉，卻想不起他們第一次接吻是在什麽地方。記憶流失已經到了危險邊緣。
    \"先別動感情。\"周明拽著他來到角落的發電機前，\"新秩序在基地地下埋了納米機械炸彈，兩小時後就會引爆。你能解決這玩意嗎？\"
    陳安子將手放在發電機外殼上。金屬感知能力讓他立刻\"看\"到了地下三十米處的裝置——一個不斷增殖的銀色球體，表麵布滿與淩柱體相似的紋路。
    \"可以嚐試幹擾...\"他突然僵住，因為感知範圍擴大後，他發現了更可怕的事情，\"不對...整個基地地下都是納米機械！它們正在形成網絡！\"
    夏可可踉蹌著走過來：\"昨天...昨天那些機械戰士故意把我們逼進地下室...他們想要活體樣本...\"
    陳安子想起楊天華的話：\"不是樣本...是催化劑。\"他看向滿屋子的幸存者，\"新秩序要把所有人改造成機械傀儡，而我們的生物信號會加速這個過程。\"
    地下室的燈光突然劇烈閃爍。周明撲向監控屏幕：\"糟糕！他們發現我們位置了！\"
    陳安子看著夏可可疲憊的紫眸，看著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孩子們，看著滿屋傷痕累累卻依然活著的同伴。某種決絕的情緒在胸中升起。他摸出口袋裏模糊的照片，輕輕放在夏可可手心。
    \"帶大家從應急通道走。\"他轉向周明，\"我知道王強在西北角藏了個空間信標。\"
    \"那你呢？\"夏可可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金屬皮膚裏。
    陳安子指了指自己已經完全銀白的左眼：\"總得有人拖住他們。\"他俯身在夏可可耳邊說了什麽，女孩的瞳孔驟然收縮。
    當幸存者們開始撤離時，陳安子獨自走向地下室深處。每走一步，身上的金屬光澤就更盛一分。八麵體印記灼熱得仿佛要燒穿胸膛，但他不再抵抗這種疼痛。
    因為有時候，最普通的願望需要最不普通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