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間的喧囂漸漸被馬蹄聲拋在身後，返回涼州城的官道上，氣氛卻不似來時那般輕鬆。
    趙軒身側，慕容煙策馬並行，她英氣的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
    方才萬民俯首，感恩戴德的場麵確實震撼。
    但震撼過後，冷靜下來的她，看到的卻是另一層驚濤駭浪。
    她猶豫再三，終是忍不住開口：“趙軒，你……你當真要將所有田地都分給那些百姓？”
    趙軒瞥了她一眼，反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大了！”慕容煙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你這麽做，固然能收攏涼州民心，可也等於是將天底下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推到了對立麵！”
    “他們盤踞各地，根深蒂固，掌握著錢糧、人脈，甚至私兵！”
    “你斷了他們的根基，他們豈會善罷甘休？”
    “日後，你若要圖謀天下，豈不是舉步維艱，處處皆敵？”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的軍師諸葛明，還有隨行的宋濂等文官，臉色都變得嚴肅起來。
    慕容煙問出的，正是他們心中最大的憂慮。
    就連馬車裏的明月公主，也悄悄掀開車簾一角，緊張地望向趙軒。
    她雖然不懂什麽天下大勢，但也明白，趙軒此舉無異於向一個看不見的龐大勢力宣戰。
    孟虎、傅青山等武將則是一臉不以為然。
    孟虎更是甕聲甕氣地嘟囔了一句：“怕個鳥！”
    “誰敢跟王爺作對，俺老孟一斧子劈了他！”
    趙軒勒住韁繩，讓馬兒緩步前行。
    他沒有直接反駁慕容煙，而是平靜地問道：“你們以為，本王隻是簡單地把地分了？”
    眾人一愣。
    趙軒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有力：“涼州境內所有荒地，其所有權，都歸我涼州王府，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本王分給百姓的，是永久使用權。”
    “以戶為單位，根據家中實際勞動力和人口，初步劃定三十畝的‘開荒範圍’。”
    “隻要他們開墾了這片地，這片地就歸他們家永久使用。”
    “種出來的東西，將來除了上繳官府規定的少量稅賦，其餘全是他們自己的。”
    “最關鍵的是！”趙軒加重了語氣。
    “未來，隨著他們家中添丁增口，還可以向官府申請，繼續獲得新的土地分配。”
    此言一出，諸葛明和宋濂的眼睛驟然亮起！
    他們瞬間明白了這套製度，背後那令人心悸的深意。
    這哪裏是簡單的分田？
    這分明是在用土地這最根本的生產資源，來鼓勵人口增長和農業生產！
    百姓為了能分到更多的地，必然會努力生養。
    而更多的人口，就意味著更多的兵源，更多的勞動力，更多的糧食產出！
    這套製度，就像一個巨大的引擎。
    一旦啟動，就能為涼州帶來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將整個涼州，變成一個高速運轉的戰爭和生產機器！
    它徹底挖斷了世家豪族通過兼並土地，製造流民來控製社會的根基。
    趙軒看著眾人臉上或震驚、或恍然的神情，淡淡一笑，繼續說道：“至於得罪世家大族……”
    他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慕容煙那張依舊帶著憂慮的俏臉上。
    “煙兒，你聽過‘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吧？”
    慕容煙點頭：“自然聽過。”
    “那你說，這水，指的是誰？”
    “是……是天下萬民。”慕容煙答道。
    “說得好！”趙軒雙眼微眯，“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卻不這麽認為！”
    “在他們眼裏，他們自己才是那能載舟覆舟的‘水’。”
    “而天下萬民，不過是他們腳下，可以隨意取用的泥沙罷了。”
    “可惜，他們錯了！”趙軒的聲音陡然變得鏗鏘有力，如金石交擊。
    “能承載本王這艘大船的，是這天下億萬萬的百姓！”
    “而不是那一小撮盤踞在百姓身上，吸血蛀蟲一般，不勞而獲的利益階層！”
    他深吸一口氣，迎著凜冽的西風，眼中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
    刹那間，萬籟俱寂。
    無論是馬背上的慕容煙，還是馬車裏的明月，亦或是諸葛明、宋濂這些飽讀詩書的文人，全都被這句詩中蘊含的滔天悲憫與決絕，震得心神俱裂。
    覆舟的水，是蒼生的眼淚！
    直到那淚水匯成洪流，淹沒一切時，高高在上的君王才會知道嗎？
    這短短兩句，道盡了千百年來王朝更迭的血淚根源！
    趙軒緩緩收回目光，語氣平靜道：“為了不讓這天下的萬民再流淚，為了不讓他們的淚水淹沒這大好河山……”
    “本王，隻能選擇讓那些世家大族，流淚了。”
    話音落下，沒有人再提出異議。
    慕容煙怔怔地看著趙軒的側臉，那張熟悉的臉龐在這一刻顯得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折。
    她忽然明白，自己擔憂的，是如何在舊有的規則裏博弈取勝。
    而這個男人，想的卻是如何親手製定一套全新的規則。
    他的戰場，早已不在涼州，不在北境，甚至不在朝堂。
    他的戰場，是這整個天下，是人心，是延綿千年的舊秩序！
    宋濂等一眾文官，有的低下頭，陷入了長久的沉思；有的則麵露激動之色，對著趙軒的背影，鄭重地躬身一揖。
    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追隨的，是一位前無古人，或許也後無來者的開創者。
    未來的道路，必然布滿荊棘，但那遠方的光亮，卻也前所未有的璀璨。
    “說得好！”孟虎一拍大腿，粗豪的嗓門打破了沉靜，“王爺，您就放心幹！”
    “俺們這些大老粗不懂什麽大道理，但俺們知道，誰讓老百姓有飯吃，誰就是好漢！”
    “沒錯！”傅青山手按刀柄，眼神銳利如鷹。
    “誰敢擋著王爺的路，就是擋著咱們涼州幾十萬軍民的活路！”
    “咱們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對！幹他娘的！”
    “看誰敢跟王爺齜牙！”
    武將們群情激奮，慷慨激昂，仿佛眼前已經站著那些世家大族的聯軍，隻等趙軒一聲令下，便要衝上去撕個粉碎。
    看著這文武百官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的反應，趙軒笑了。
    他知道，從今天起，涼州這艘船，已經徹底調轉了船頭，向著一片無人涉足過的，波瀾壯闊的全新海域，揚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