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修跪坐在地上，身子微微發顫，一張清秀的小臉更是煞白，毫無血色。
    她很清楚，眼前這位前輩，是她絕對得罪不起的存在。
    她猶豫了片刻，才用細微的聲音開口，帶著一絲顫抖：
    “是...是跟祖母學的。祖母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青囊經》裏的醫理。”
    陸雲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眉眼之間。
    《青囊經》...
    陸雲心中念頭一閃。昔年，他確實曾將《青囊經》傳給過一個叫小雙的丫頭。
    他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名女修，眉宇間的輪廓，依稀能看到幾分當年的影子。
    難道此人，竟是小雙的後人？
    陸雲心中生出一絲波瀾。
    可她又是怎麽流落到此地的？
    雅間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陸雲，以及他身前那名瑟瑟發抖的練氣期女修。
    他們的大腦，此刻都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位實力深不可測，疑是金丹真人的前輩高人，無視了周家和李家的嫡係子弟，甚至無視了紅塵渡的主人幻月真人，卻偏偏對一名最低賤的侍女和顏悅色地問話？
    這不合常理！
    修仙界，等級森嚴。一名練氣期侍女，在他們這些築基修士眼中，與螻蟻無異，生死予奪，全憑一心。
    別說是金丹真人，就算是他們自己，平日裏也絕不會多看一眼。
    可眼前這位前輩，卻為了這麽一個侍女，不惜當眾出手，壓製了整個雅間的修士！
    尤其是那周炎，此刻臉色煞白如紙，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滾落，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快要停滯了。
    他不是傻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陸雲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若有若無的淡漠，才是最可怕的。
    那是真正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無視。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他心中瘋狂呐喊，自己究竟是踢到了怎樣一塊鐵板！
    就在這氣氛凝滯到極點之時，一陣若有若無的香風拂過，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雅間門口。
    來人一襲火紅色的宮裝長裙，身姿曼妙，眉眼間自帶一股渾然天成的媚意，正是這紅塵渡的主人——幻月真人。
    她的出現，讓在場的修士們心中稍安。
    然而，幻月真人此刻的臉色，卻並無平日裏的慵懶嫵媚，反而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那雙能勾魂奪魄的美眸，第一時間便落在了陸雲的背影上。
    隻看了一眼，幻月真人的瞳孔便猛地一縮。
    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看不透！
    以她金丹初期的修為，神識掃過，竟如泥牛入海，根本無法探知對方的深淺！
    對方就仿佛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深淵，讓她本能地感到心悸。
    此人...修為絕對遠在她之上！
    幻月真人壓下心中的駭然，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嫵?媚的笑容，蓮步輕移，柔聲開口道：“前輩大駕光臨，是小女子招待不周。周公子他們年少輕狂，若有衝撞之處，還望前輩海涵，莫要與他們一般見識。”
    她姿態放得極低，言語間已是將周炎等人劃作了“小輩”，意圖將此事化解。
    然而，陸雲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他隻是隨意地擺了擺手，仿佛在驅趕一隻聒噪的蚊蠅。
    “這些小輩的事情，我懶得理會。”
    這番話，讓周炎和李玄感等人聽在耳中，心中又是羞辱又是恐懼，卻連一個屁都不敢放。
    陸雲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名跪坐的女修身上。
    他對幻月真人吩咐道：“道友，給我準備一間靜室，我有話要問她。”
    幻月真人一笑連忙應道：“我就去安排最好的靜室。”
    她不敢有絲毫怠慢，這位神秘強者的目的，似乎真的隻在這名小侍女身上。
    紅塵渡頂層，一間雅致的靜室內。
    這間靜室名為“聽雨閣”，四壁皆是溫潤的靈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從角落的獸首銅爐中嫋嫋升起，讓人心神寧靜。
    幻月真人將陸雲與那女修引至此地，她那雙嫵媚的眼眸飛快地在陸雲身上轉了一圈，隨即巧笑嫣然：“前輩，靜室已備好。
    我要去處理方才的亂子，就不打擾道友雅興了。您有任何吩咐，隨時傳喚便是。”
    她找了個合情合理的借口，躬身一禮，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手將靜室的門輕輕合上。
    靜室內，隻剩下了陸雲與那名死裏逃生的女修。
    那女修跪坐在蒲團上，依舊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不敢看陸雲一眼。
    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此刻就掌握在眼前這位前輩的一念之間。
    “奴家林清清，不知...不知真人有何吩咐？”她終於鼓起勇氣，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開口。
    陸雲的目光平靜，落在了靜室一角的茶具上，淡淡道：“泡茶吧。”
    “是。”林清清如蒙大赦，連忙起身，走到那套由暖玉製成的茶具前。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取水，溫杯，置茶。
    她的動作，一開始還因緊張而有些許僵硬，但隨著一套流程下來，便漸漸變得流暢自然。
    陸雲靜靜地看著。
    隻見林清清的手法，與尋常修士的泡茶之法截然不同。她並非單純地將靈泉水衝入茶壺，而是以一種極為精妙的靈力控製，引導著水流以特定的軌跡旋繞。
    每一道水流的緩急，每一個動作的停頓，都仿佛蘊含著某種獨特的韻律。
    這韻律，並非為了好看，而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激發茶葉中蘊含的靈氣，並將其中的藥性以最溫和的方式釋放出來。
    她的動作，一絲不苟，仿佛不是在泡茶，而是在煉製一爐精密的丹藥。
    這手法...
    陸雲的目光，平靜如古井，但心底，卻已是掀起了波濤。
    這套手法的核心理念，與《青囊經》中記載的“以氣禦藥，溫養調和”的法門，同出一源。
    隻不過，它被巧妙地用在了茶道之上。
    很快，一杯色澤碧綠，靈氣氤氳的靈茶便被林清清雙手捧著，恭敬地遞到了陸雲麵前。
    陸雲沒有去接那杯茶。
    他隻是看著林清清，平靜地開口問道：“你這一脈，應當在東邊的宸雲皇朝。為何會來到這九羽帝朝的疆域之內？”
    宸雲皇朝！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林清清的腦海中炸響。
    那已經是無比遙遠的故鄉，是隻存在於祖母和母親口中描述的地方。
    這位前輩，竟然連這個都知道！他到底是誰？
    和自家的先祖，又到底是什麽關係？
    林清清的身子又是一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段深埋心底的過往，緩緩道出。
    “回前輩...我家祖上，一直有一個執念。”
    “往西，去尋找一個人。”
    “祖母窮盡一生，都未能踏出宸雲皇朝。臨終前，她將這個執念，告訴了母親。”
    “母親天賦比祖母要好一些，苦修數十年，終於達到了化勁之境，也就是修士們所說的煉氣後期。”
    林清清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追憶和痛苦。
    “於是，母親便帶著年幼的我，遵從祖母的遺願，一路向西。我們穿過了無數的山川大澤，跨越了皇朝的邊境，進入了這片更為廣闊，也更為危險的土地...”
    “可是...在進入九羽帝朝範圍沒多久，我們就遇到了一頭強大的妖獸。”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母親為了保護我，拚死一戰，最終...最終隕落了。而我，也和母親帶出來的家族信物失散，幾經輾轉，才流落到了這紅塵渡，做了一名侍女，苟延殘喘。”
    靜室內，唯有那嫋嫋的檀香，見證著這段跨越了百年的尋覓。
    陸雲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聽著。
    往西，尋找一個人...
    陸雲的眸光深邃，心中卻是念頭翻滾。
    小雙的後人，怎麽會知道自己來了西邊？
    當年自己離開宸雲皇朝，西行而來，此事極為隱秘，除了寥寥數人，無人知曉。
    小雙那丫頭，更是不可能知道的。
    一個名字，毫無征兆地從他記憶的深處浮現。
    難道是...
    墨羽。
    當年陸家十二騎之首。
    陸雲心中輕輕一歎。
    一百多年過去了。
    歲月如刀，斬盡天驕。
    替自己看守家業的她，恐怕也早已壽元耗盡，化作一抔黃土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