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通過天空那麵巨大的水鏡，清晰地映照在整個大界的每一個角落。
    無數城池之中。
    那些原本還在為初代老祖現身而山呼海嘯，高喊著“帝朝天命所歸”的修士們，聲音戛然而止。
    大界之中，無數仰望天穹的凡人，臉上的狂熱化作了茫然。
    “那…那是什麽？”一個孩童指著天空，聲音發顫，“為什麽…老祖宗，要吃掉我們自己的兵？”
    他身旁的母親，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們看不懂什麽叫血氣獻祭，但他們能看懂，那些穿著和守城士兵一樣鎧甲的軍人，被他們信奉的老祖宗，吸成了幹屍。
    信仰，在這一刻，開始崩塌。
    ...
    帝都，偏殿之內。
    所有的皇子公主，世家子弟，都呆呆地看著水鏡中的畫麵。
    “不…這不是真的…”一名年輕的皇子喃喃自語，臉色慘白，“老祖…老祖是在借助他們的力量，對，是為了誅殺那個陸雲！這是必要的犧牲！”
    他試圖為眼前這恐怖的一幕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可他的聲音，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身旁的一位公主，再也無法忍受這視覺與心理上的雙重衝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她吐出的，盡是些酸水。
    原來，他們引以為傲的血脈，他們至高無上的先祖…
    竟是這樣一個，以子民為食糧的怪物。
    那名最為沉穩的三皇子，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些忠於帝朝的將軍、長老，化作幹屍，看著那柄魔劍愈發妖異。
    他明白了。
    九羽帝朝，從根子上，就是一個謊言。
    所謂的天命所歸，所謂的庇佑萬民，所謂的皇道正統，全都是建立在一頭苟延殘喘，以眾生為祭品的怪物之上的…華美外袍。
    而今天，這件外袍，被那個叫陸雲的男人，當著整個世界的麵，徹底撕開了。
    陸雲看著眼前這一幕，那柄魔劍之上，血色豎瞳緩緩睜開，一股遠超之前的恐怖氣息，如山崩海嘯般壓來，仿佛要將整片天地都拖入血色地獄。
    陸雲抬手依舊是雷法。
    在他看來，雷，乃天地刑罰，是世間一切汙穢邪祟的克星。
    “轟隆！”
    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狂暴的雷霆海洋再次降臨。
    這一次，雷海之中，甚至浮現出了一尊模糊的，手持雷罰之矛的帝王虛影。
    那是陸雲的“理”，是他所修之道的外顯。
    雷霆匯聚，化作一道粗大到極致的寂滅神雷，裹挾著淨化萬物的法則，狠狠地轟向了那隻巨大的血色豎瞳！
    然而。
    那隻血色豎瞳，麵對這足以湮滅一方小世界的神雷，隻是...眨了一下。
    嗡——
    一層血色的光暈，從豎瞳中蕩漾開來。
    那霸道絕倫的寂滅神雷，在接觸到這血色光暈的瞬間，竟如同泥牛入海，沒有激起絲毫波瀾，就那麽無聲無息地消融了。
    仿佛，那血色光暈，是另一個層麵的力量。
    陸雲的雷霆領域，撼動不了它。
    陸雲的眉頭，終於微微皺起。
    他看著那柄魔劍，看著那隻詭異的血色豎瞳，看著那人首蚰蜒瘋狂而又得意的麵孔。
    這景象。
    這手段。
    以眾生為血食，獻祭生靈以求更強的力量...
    不知道為什麽，陸雲的心頭，猛地浮現出了另一幅畫麵。
    大雍王朝。
    那從天而降，欲要血祭一城的血河長老。
    那時的手段，和眼前這羽化仙人的手段，何其相似！
    雖然眼前這人首蚰蜒的手段要高明億萬倍，其力量層次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可那種根源上的，以眾生為芻狗，化萬靈為資糧的“道”，卻是一模一樣。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從陸雲的心底最深處冒了出來。
    自己這一夢百年...
    所經曆的這一切，難道是一場考驗？
    一場針對自己心境的考驗？
    眼前這頭看似強大到無可匹敵的人首蚰蜒，這片崩壞的天地，那三十萬化作幹屍的大軍...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虛幻的？
    都是由自己的心境所化，是為了考驗自己的“道”？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如同瘋狂滋生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了陸雲那顆古井不波的道心。
    他修的是“理”，是天地間的秩序。他的道，堅不可摧。
    可若是...連這天地，這眾生，這敵人，都是假的呢？
    那他所要守護的，所要建立的“理”，又有什麽意義？
    一時間。
    陸雲那原本堅定如萬古神山的意誌，第一次，出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動搖。
    羽化仙人那張巨大的人臉上，浮現出一絲勝券在握的殘酷笑意。
    他看著那陷入一絲動搖的陸雲，聲音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風，吹拂著整個天地。
    “結束了。”
    蒼老的聲音，帶著最終審判的意味。
    “在本座這以億萬年歲月，以無盡生靈鑄就的‘血獄真瞳’麵前，一切道，一切理，都將被腐化，都將被吞噬。”
    “你的雷法再強，你的意誌再堅定，又如何？”
    “你的‘理’，是建立在這方天地之上。而我，將汙染這整片天地！”
    話音落下。
    那柄萬魂血獄劍劍尖之上，那隻緊閉的巨大血色豎瞳，緩緩地，徹底地睜開了。
    轟——！！！
    沒有聲音。
    沒有光。
    甚至沒有任何能量的波動。
    可是在這隻血色豎瞳睜開的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風停了，雲止了，就連那片奔騰的雷海，都在這一刻出現了詭異的凝滯。
    一道無形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目光，從那血色豎瞳中投射而出，籠罩了陸雲。
    這不是物理層麵的攻擊，也不是神魂層麵的衝擊。
    這是...“汙染”。
    一種源自更高層麵的，對“法則”本身的汙染和扭曲！
    在那血色目光的注視下，陸雲身周的雷霆海洋，那代表著“天罰”與“新生”的紫色、金色、黑色的神雷，竟開始染上了一絲詭異的血色。
    雷霆的法則，正在被強行扭曲，從毀滅邪祟，變成了滋養邪祟！
    天地，在被改寫！
    這便是羽化仙人真正的殺招！
    他不去殺你的人，他要直接從根源上，汙染你的道，讓你引以為傲的力量，背叛你，甚至反噬你！
    然而，就在那血色目光即將徹底汙染整個雷霆領域，即將侵入陸雲道基的刹那。
    陸雲那微微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那動搖的眼神，也在一瞬間，重新化作了萬古不移的平靜與漠然。
    虛幻？
    那又如何！
    我心為真，則萬物皆真！我道為理，則斬盡一切不平！
    “在我麵前玩弄神魂？”
    陸雲的聲音很輕，卻仿佛一柄無形的利劍，刺破了這片死寂的天地。
    下一刻。
    他那化神極限的神魂之力，毫無保留地，轟然爆發！
    無形！無質！
    一股超越了這方天地理解極限的恐怖意誌，化作一柄斬破萬古的無形天刀，一念之間，便跨越了空間與時間的距離，無視了那血色豎瞳的目光汙染，直接劈入了那人首蚰蜒的頭顱深處！
    這一擊，精準地鎖定了那嫁接在妖物身軀之上的，屬於“羽化仙人”的元神本源！
    “噗！”
    仿佛神魂被直接洞穿的聲音響起。
    “啊啊啊啊——！！！”
    一聲淒厲到極致，痛苦到扭曲的慘嚎，猛地從人首蚰蜒的口中爆發而出！
    這聲音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蒼老與淡漠，更沒有了勝券在握的得意，隻剩下最純粹的，源自神魂被活生生撕裂的劇痛！
    羽化仙人那張巨大的人臉，五官痛苦地擠壓在一起，眼耳口鼻之中，甚至流淌出了黑色的神魂之血！
    他那數萬米長的龐大身軀，在天原平原之上瘋狂地扭曲、翻滾、抽搐，巨大的節肢胡亂地揮舞，將大地砸出一道道更加恐怖的深淵。
    億萬年來，他從未受過如此重創！
    這是直接針對他元神本源的攻擊！
    然而。
    他畢竟是活了億萬年的老怪物。
    那股對“生”的偏執渴望，那億萬年苟延殘喘磨練出的意誌，在這一刻爆發出了驚人的韌性。
    “吼！！！”
    羽化仙人強忍著那神魂撕裂的劇痛，元神之上，一層層血色的光華瘋狂湧動，竟硬生生地，將那即將崩滅的元神給強行黏合、穩固住了。
    他抗住了！
    隻是，他那龐大的蚰蜒身軀，依舊在因為劇痛而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那張巨大的人臉，緩緩抬起，血色的眼眸死死盯著天空中的陸雲。
    眼神裏麵有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