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英主命初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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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宮,晨光初現。
李明衍隨趙易穿過九重宮闕,每一步都令他對秦國的強盛有了更深的體會。與蜀地靈動飄逸的建築風格不同,秦宮處處彰顯著森嚴、凝重與鐵血,宮牆高聳,磚石巨大,甬道平直,仿佛刀鋒般指向前方。守衛身著黑色鎧甲,手持長戈,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唯有目光隨著過客移動,透著銳利的光芒。
"秦地與蜀地迥異。"趙易注意到李明衍打量四周的目光,輕聲解釋道,"蜀地多雨,宮闕講究通風避濕;關中多風沙,宮牆厚重可擋風沙,一如秦人性格,不事雕飾,但求實用。"
李明衍點頭。穿越者的眼光讓他看出,這座宮殿不僅是權力象征,更是軍事要塞。每一處拐角都設有暗哨,每一道門都能迅速關閉成為防線。就連庭院中的花木也不似江南的婀娜多姿,而是沙漠邊緣的鬆柏榆柳,挺拔堅韌,能在惡劣環境中生存的戰士。
"大王年未弱冠,卻已臨朝。"趙易放慢腳步,似在提醒李明衍注意言行,"性情剛毅,決斷如電,前有強敵,後有異己,能在夾縫中壯大秦國,非常人也。"
李明衍心中了然。曆史上的嬴政確實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他需謹慎應對。
穿過最後一道朱紅大門,眼前豁然開朗。雖為配殿,然殿寬敞而明亮,殿內青銅燈樹似搖曳,玄色帷幕垂落若如淵。殿頂以青銅鑄就的龍鳳盤旋而上。殿中陳設簡潔,案幾之上唯有幾卷竹簡和一方古樸的青銅印璽,牆上懸掛著幾幅地圖,仔細看去,正是秦國與六國交界處的山川形勢圖。
殿中,兩位內官立於階外,隨時侍應;一位年過半百的白發老者坐於階側,正翻閱著竹簡,正是鄒衍。再往上,一位身著黑色龍紋長袍的青年正背對眾人,凝視殿後的沙盤。
"大王。"趙易輕聲通報,躬身行禮。
那青年緩緩轉過身來,李明衍終於看清了這位傳奇君主的真容:
嬴政,身形瘦削,未戴冠冕,僅以犀角簪束起垂腰長發。他分明穿著三重玄端禮服,卻因尚未完全長開的肩背顯得衣袍空蕩。他的麵容棱角分明,膚色略顯蒼白,透著一股常年在宮中議政而缺少日曬的質感,但眉宇間那股英氣卻是刀劍沙場才能磨礪出的鋒芒。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介於少年與成人之間的特殊狀態,虹膜邊緣還殘留著未褪淨的琥珀色,瞳孔卻已凝成深不見底的墨池。
"這位就是治理岷江有功、今來解決涇水之患的李水官?"秦王的聲音出乎意料地低沉,如同遠處奔湧的河流,不疾不徐卻暗含力量。
"臣李明衍,拜見秦王大王。"
秦王的目光在李明衍身上掃過,如電光般銳利。"免禮。"他抬手示意,"寡人聽聞你在蜀地修建都江堰,截斷岷江三分之一水流,令百姓免於水患,轉害為利。此乃大功一件。"
"大王謬讚。"李明衍保持謙虛,"都江堰實乃李冰主持,在下隻是略盡綿力。"
秦王輕哼一聲,嘴角微揚:"李明衍,寡人不喜歡虛偽之人。按鄒衍和趙易的奏報,都江堰的分水魚嘴和飛沙堰兩大關鍵設計,皆出自你手。你這般推功於人,是怕寡人重用你,還是另有所圖?"
殿內氣氛驟然緊張。李明衍感到無數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每一道都如尖刀般鋒利。他明白,這位少年君王已經開始對他進行檢驗。
"大王明鑒。"李明衍不卑不亢,"在下不敢居功,但確實參與了關鍵設計。隻是水利之道,講究分流導引,無人能獨自成事。正如涇水之患,也非一己之力可解。"
秦王目光微動,寬大的衣袖掃過沙盤,禮服上的紋飾在燭光中若隱若現。他走到殿中的沙盤前叩了叩案幾:"近前細看。"
李明衍快步上前,發現這沙盤竟用不同顏色的細沙堆出山勢,朱砂描畫的水道間插著代表城邑的小木牌。秦王拿起三尺長的青銅尺,點在涇渭交匯處:"既已看過水情,說說你的看法。"
"涇水攜帶的泥沙太多,這絕不是自然形成的。"李明衍指著沙盤裏起伏的山形,"《禹貢》記載涇水本清,如今渾濁至此,定是上遊有人濫伐山林。"
秦王手中的青銅尺突然頓住,腰間玉飾叮當作響:"如何治理?"
"可以築堤之法。"李明衍用竹簽在沙盤上劃出弧線,"在支流交匯處修建沉沙堰,春汛時開閘分流。至於根源..."他抬眼看向秦王禮服上威嚴的紋樣,"必須製止上遊的伐木行為。"
九旒冕下的目光忽如鷹隼,秦王突然以量杆挑起沙盤中的韓地標識:"可知此處非秦土?"
李明衍背脊滲出冷汗。昨日趙易確曾暗示上遊有韓人冶鐵,卻未料秦王此刻將竹製城標擲於案上,青銅與竹片相擊的銳響驚得殿中燭火搖曳。
"韓國以前周室特許之名,在涇源開山取銅。"秦王的聲音似磬鍾餘韻,"礦渣入水則田畝絕收,若放任三載,我大秦倉廩之粟將減半——他們表麵循守古約,實則暗中削弱我秦國國力。你說,此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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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衍明白,秦王這是在考驗他的政治立場。作為一名穿越者,他深知戰國末期的殘酷現實——不是秦國統一六國,就是六國分割秦國。這不僅是政治問題,更關乎千萬百姓的生死存亡。
李明衍直視秦王的眼睛,答得斬釘截鐵,"削弱關中糧產,便是削弱秦國根基。秦國強則諸侯懼,諸侯合則共製秦。涇水之患,表麵是水利問題,實則是國與國的較量。"
殿內一片寂靜。秦王的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李明衍的心思。許久,他才緩緩點頭:"你倒是明白。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應對?"
李明衍思索片刻,從水利專家的角度提出建議:"臣以為,可分三步走:一是近期在涇渭交匯處設置沉沙係統,減輕淤積危害;二是中期引渭濟涇,以清水稀釋濁水;三是長期規劃水道改造,考慮從根本上改變涇水流向,使其不受上遊汙染影響。"
說到第三點時,李明衍注意到秦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殿側的鄒衍也微不可察地變了臉色,與趙易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秦王沉吟不語,圍著沙盤緩步而行。他伸出手指,在涇水上遊輕輕劃過:"李明衍,你可知長平之戰?"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李明衍心中警鈴大作。長平之戰是秦國對趙國的決定性勝利,趙國四十萬大軍被坑殺,此後六國再無力與秦國抗衡。秦王為何突然提及此戰?
"臣有所聞。"李明衍謹慎回答,"秦將白起大破趙軍,奠定秦國稱雄之基。"
"不錯。"秦王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危險,"長平之戰後,六國再無力與我秦國正麵交鋒,轉而用盡各種手段暗中削弱我國力。韓國汙染涇水,隻是其中一例。"他抬頭直視李明衍,目光銳利如刀:"你初來關中,可知六國使者如過江之鯽,往來不絕?他們表麵求和,實則結盟抗秦。而你,一個東海方士,卻恰在此時被鄒衍引薦入秦,你說,寡人該如何看待?"
殿內氣氛驟然緊張。李明衍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仿佛暴風雨前的沉悶空氣。他明白,秦王這是在質疑他的真實身份和意圖。
"大王明鑒。"李明衍不卑不亢,"臣生於東海,長於山野,無意於權謀算計。來秦隻為治水利民,若能解決涇水之患,便是臣之幸事。至於六國謀略,非臣所長,也非臣所願參與。"
秦王目光灼灼,盯著李明衍良久,似乎要看透他的心思。忽然,他輕笑一聲,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放鬆:"好一個"非臣所長,非臣所願"!李明衍,你與那些油嘴滑舌的說客不同,寡人欣賞你的坦率。"
秦王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玉印,遞給趙易:"傳旨,即日起,李明衍為涇水治理總監工,全權負責涇水汙染問題。所需人力物力,由關中六縣共同承擔。三月內務必見效,否則..."他目光一冷,沒有說完,但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李明衍跪地接旨:"臣領命,定當盡心竭力,不負大王重托。"
秦王滿意地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寡人聽聞,你在蜀地時曾言水德將替火德,成為新的王朝之象。此言可有依據?"
李明衍心中一凜。他確實在初到戰國時,為了取信於人,曾以五行相生相克之說解釋自己對水利的了解。沒想到這番言論竟傳到了秦王耳中。
"大王,此乃陰陽家之言,非臣本意。"李明衍解釋道,"臣隻懂水之流向,不通王朝更替之理。若有冒犯,請大王恕罪。"
"哈哈!"秦王突然大笑,"你倒是實在。寡人也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預言。秦國立國以來,尚黑、尚武,這才有今日之強盛。水德也好,火德也罷,都不過是術士妄言罷了。"
說著,他瞥了一眼站在殿角的鄒衍,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鄒衍神色不變,恭敬拱手,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李水官,寡人再問你一事。"秦王忽然話鋒一轉,"你知道孤為何如此看重涇水之治嗎?"
不等李明衍回答,秦王繼續道:"關中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涇渭兩水養育了秦人世世代代。如今涇水受汙,不僅關乎百姓生計,更關乎秦國根基。寡人要的不僅是解決眼前之患,更要從根本上改變關中水患。你可明白?"
李明衍心中一震,他隱約感覺到,秦王話中有話,似乎暗示著某個更大的計劃。
"臣明白。"李明衍慎重回答,"治水不僅在於消災,更在於興利。若能合理引導涇水,變害為利,則關中沃野千裏,必能糧產倍增。"
"好!"秦王轉身大喝一聲,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你果然不負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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