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謀逆陷囹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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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署的大堂煥然一新,朱漆煥發光彩,銅器擦拭一新,檀香嫋嫋上升,彌漫整個空間。兩旁站滿了文武官員,氣氛肅穆而緊張。
李明衍被帶入大堂,跪在正中。他環顧四周,發現原本的廷尉已不在座位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麵容剛毅的中年官員,身著玄色官服,腰佩青銅印綬,顯然是新任廷尉。
忽然,外麵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號角聲,眾官員紛紛俯首:"秦王駕到!"
李明衍低頭跪伏,聽到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漸近,一股威嚴的氣息隨之而來。抬眼偷瞄,隻見年輕的秦王嬴政一身黑色龍紋常服,頭戴金冠,神情威嚴,目光如電,緩步走向高台,在王座上落座。
"平身。"秦王威嚴的聲音回蕩在大堂中。
眾人起身,隻有李明衍仍跪在地上。
"李明衍,"秦王的聲音猶如金石相擊,清晰有力,"寡人聞你因發掘古墓,被控謀反,今日特來親審此案。爾可有話說?"
李明衍抬頭,直視秦王,聲音堅定:"多謝大王明察!臣確實冤枉!臣確實發掘了一處古墓,但那是一處水工遺址,內有水利技術圖錄,對解決水渠的難題大有裨益。微臣此舉,隻為完成大王交付的修渠使命,造福百姓,絕無謀反之心。"
秦王點頭,示意一旁的官員:"廷尉,宣讀案情。"
新任廷尉上前一步,他聲音洪亮,不卑不亢:"啟稟大王,臣已重新審閱此案證據。李明衍確實於涇水渠項目中發現並開啟一座古墓,取用墓中水利技術。然此舉是否構成謀反罪,尚需進一步查證。"
秦王微微點頭:"據寡人所知,你確為修渠而去發掘古墓,而非有意破壞先人遺跡。然有人告發你借此破壞秦國水德,意圖謀反,此事重大,寡人不得不查。"
"大王明鑒,"李明衍懇切道,"若我真有謀反之心,何必日夜苦心修渠?那渠成之日,正是秦國沃野千裏之時。試問,哪個謀反者會如此認真的修建水利工程?"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言之有理。然據報,告發你者非無名小輩,而是朝中重臣,言辭鑿鑿,證據確鑿。"
大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被帶入大堂。李明衍定睛一看,不由得心頭一震——來人竟是趙易!
"趙易?"李明衍難以置信。
李明衍心頭如遭雷擊!趙易不正是當初舉薦他修建涇水之渠,並共同準備廷議,要他同心同德的那位官員嗎?怎會是他在背後捅刀子?
趙易緩步走入。他還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模樣,隻是眼中少了幾分往日的熱情,多了幾分冷靜。
"臣趙易,參見大王!"趙易行禮,聲音恭敬而鎮定。
嬴政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趙卿,據聞是你向廷尉府舉報李明衍謀反?"
趙易起身,麵色從容,似乎早有準備:"回大王,臣與李明衍共事多日,本以為他忠心為國。豈料前日有民夫上書,稱李明衍擅開古墓,破壞水脈陰陽,有損水德,恐影響秦國國運。臣思之再三,深感此事重大,故而上書廷尉府,請求徹查。"
"此言何以見得?"嬴政平靜地問。
趙易侃侃而談:"自古水利關乎國祚。大王治國以水德立世,而李明衍卻擅動禹工古墓,意圖改變水脈走向,此乃動搖國本之舉。更可疑的是,他竟與百越女子勾結,而百越之地與楚國相鄰,楚國與韓趙一向交好,恐怕其中另有隱情。"
李明衍聽得目瞪口呆。趙易竟然將毫不相幹的事情串聯在一起,硬生生編造出一個"陰謀論"。尤其可笑的是,他還把百越、楚國、韓趙都扯了進來,仿佛李明衍是國際間諜。
"趙易!"李明衍忍不住反駁,"趙大人此言何意?當初就是你舉薦我主持鄭國渠,如今卻翻臉不認,誣陷我謀反?"
趙易冷笑一聲:"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舉報。當初見你水工技藝不凡,以為是國之棟梁,誰知竟是心懷鬼胎之徒。你打著修渠的幌子,暗中盜掘禹工墓葬,危害大秦水德,其心可誅!"
新來的廷尉適時打斷:"李明衍,你可認罪?"
"下官絕無謀反之心!"李明衍昂首挺胸,"確實發掘並研究了古墓,但那純粹是為了解決渠道技術難題。至於什麽改變五行水德,簡直荒謬絕倫!"
廷尉微微點頭,目光中似有讚許之色:"你且詳述古墓發掘經過,以及如何利用墓中技術解決工程難題。"
這個問題恰到好處,為李明衍提供了澄清事實的機會。他立刻抓住這根救命稻草,詳細講述了發現古墓的經過、研究墓中水利技術的過程,以及如何成功應用於渠道建設,解決了層岩交錯和哭泉等難題。
講述過程中,李明衍注意到廷尉不時微微頷首,似乎在暗中引導他朝有利的方向發展論述。
"所以,這些古老的水利技術非但沒有損害秦國水德,反而幫助完成了涇水之渠這一利國利民的大工程。"李明衍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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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殿內眾人議論紛紛。廷尉適時追問:"你認為古墓符合天意、順應水德?"
李明衍心領神會,明白對方是在給他提供辯護的方向。為了保命,他決定順著對方的引導,以當時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釋。
李明衍正色道,"那古墓並非什麽先人陵寢,隻是上古水工先賢的墓葬。先賢精通水道之術,故葬於水脈要衝。而我等能夠發現並理解這些古老技術,恰恰證明了秦王和秦國與水德相契合。這難道不是水德體現的明證嗎?"
"此言有理!"廷尉點頭讚同。
正當輿論向有利於李明衍的方向發展之際,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廷尉署外傳來:
"老夫鄒衍,求見秦王!有要事稟報!"
殿內瞬間肅靜。秦王嬴政目光微動,略一沉思:"宣。"
鄒衍緩步入殿。他向秦王行禮後,捋須微笑:"老朽略通天象。聽聞李明衍盜掘禹工古墓一事,特來為大王解惑。"
他踱步至殿中央,聲音忽然變得莊嚴肅穆:"根據老朽推演,秦國得水德而王,此乃天命所定。水德之源,蘊藏於地脈水脈之中,尤其是上古水工先賢的墓葬,更是水德精華所在。"
鄒衍轉向李明衍,聲音陡然升高:"李明衍挖掘禹工墓葬,破壞水脈連接,導致水德外泄,這是直接威脅秦國國運的大逆之舉!"
他從袖中取出一幅圖卷,徐徐展開,其上繪製著複雜的星象圖和水脈圖:"根據老朽推演,李明衍發掘古墓的位置,恰是涇水七十二水脈匯聚之處,也是秦國水德根基所在。其行為已造成水德損失三成有餘,若不及時處置,恐影響王上之體,甚至危及社稷基業!"
這套複雜的理論在這個迷信陰陽五行的時代,卻極具說服力。一時間,殿內眾人麵露震驚之色,紛紛對李明衍投以譴責的目光。
"依老朽之見,"鄒衍最後總結道,"唯有斬殺李明衍,以其血祭天,方能平息天怒,恢複水德!"
此言一出,殿內一片嘩然。廷尉也麵露難色,顯然被鄒衍的言論所震懾。
"王上明察!"蒙武突然跪地高呼,"李明衍雖有不慎,但絕無謀反之心!望王上念在其功勞,從輕發落!"
除了蒙武,殿內再無一人為李明衍說話。所有人都被鄒衍的理論所征服,認定李明衍確實危害了秦國水德。
一片沉寂中,所有目光都轉向秦王。嬴政麵無表情,目光深邃。
"既然事關國運,"秦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寡人必須為大秦考量,安撫天命。"
蒙武聞言,還欲再次求情,卻被秦王一個手勢製止。
"然而,"秦王話鋒一轉,"李明衍在成蟜之亂中曾利用水渠之勢救駕有功,可見其與水之間確有非同尋常的關係。若直接斬殺,恐怕反而違背水德的意誌。"
這番話讓殿內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秦王究竟何意。
秦王目光如炬,掃過殿內眾人:"寡人決定,判李明衍終身下獄,不得釋放。但念其有功,免於體刑,隻需嚴加看管,不得與外人接觸居住。"
這個判決出乎所有人預料。終身監禁雖然嚴厲,但避免了立即處死的命運,給了李明衍一線生機。
蒙武心領神會,知道這是秦王暗中保護李明衍,避免他被政敵所害。他趕緊叩首謝恩:"謝王上開恩!"
鄒衍眉頭微皺,似有不滿,但也不便公然反對秦王決定,隻得躬身行禮:"老朽遵王命。"
趙易則麵色陰晴不定,顯然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折。
會審結束,李明衍被帶出殿外,準備送往專門的囚室。路過秦王身側時,他似乎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但回首已不見秦王身影。
審判結束後,李明衍被兩名衙役押往新的囚室。與地牢的陰暗潮濕不同,這間囚室位於廷尉署的偏院,雖然同樣鐵窗高牆,卻幹燥寬敞許多,甚至還有一張簡陋的木床和一張矮案。
李明衍心知肚明,這是秦王暗中開恩。雖然終身監禁的判決猶如晴天霹靂,但至少保住了性命,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然而,想到涇水之渠的未完工程和被迫中斷的水利事業,他仍心如刀絞。
兩名衙役離去後,囚室陷入一片寂靜。李明衍疲憊不堪地坐在床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腰背上的鞭傷仍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這幾日的非人折磨。
"叩叩叩。"三聲輕叩門聲響起,接著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李明衍警覺地抬頭,隻見一名身著黑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獨自步入囚室,手中提著一盞青銅燈,燈光映照下,那張剛毅的麵容赫然是剛才主持審判的新任廷尉。
"不必多禮。"廷尉見李明衍欲起身行禮,抬手製止,"此處無人,免去繁文縟節。"
他放下燈,隨手關上牢門,走到李明衍對麵坐下,目光炯炯地打量著他,眼中竟帶著幾分審視與探究。
"李明衍,"廷尉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而有力,"你可是李冰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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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沒來由的一問,如同一道驚雷劈在李明衍心頭!他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廷尉何出此言?"李明衍心頭劇震,強裝鎮定反問。
廷尉從懷中取出一物,在燈光下晃了晃——那是一枚青銅小印。這枚小印正是李冰在李明衍入關中時的信物!
"此印乃是搜檢你隨身物品時所得。"廷尉將小印放在桌上,輕輕推到李明衍麵前,"此印非同尋常,乃李氏家族祖傳信物,世代相傳,隻有嫡親子輩才能持有。"
廷尉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我與李冰是世交故舊,對這枚印信再熟悉不過。"
李明衍呆立片刻,隨即恍然大悟。當年李冰贈予這枚小印時曾說過:"關中故交見此印,必當相助。"當時他隻當是李冰對都江堰圓滿完工的獎勵,沒想到這小小一物,竟蘊含如此深意。
"廷尉,"李明衍定了定神,坦誠相告,"在下並非李冰之子。此印確是李冰大人所贈,但那是因為在下在都江堰工程中略盡綿力,李郡守才賜予以示鼓勵。"
廷尉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隨即又帶著懷疑:"李冰一生謹慎,尤其看重家族傳承。此印代表李氏血脈,尋常幕僚助手,斷不可能獲贈。除非..."
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除非你在李冰心中的地位,不亞於親生子嗣。"
這番話讓李明衍觸動良深。他回想都江堰時光,李冰對他確實格外關照,言傳身教,傾囊相授,待他亦師亦父。特別是李二郎遇難後,李冰對他的關愛似乎更甚從前,卻又總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郡守當年確實待我非同一般,"李明衍聲音低沉。
廷尉眼中閃過一絲悲慟,"李冰一生最為痛心之事,莫過於愛子早逝。"
他仿佛陷入了回憶:"當年他來信與我告知李二郎為救蜀地百姓而殉難的消息,我很為他擔心。"
"然而他說自己已然振作起來,命人將李二郎的事跡廣為傳頌,並加倍投入都江堰工程。"廷尉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明衍身上,"因為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傳承其衣缽的人。"
李明衍聽得心頭發緊,喉頭微微哽咽。
廷尉見李明衍動容,語氣緩和了幾分:"無論你是否李冰血脈,隻要持有此印,在我眼中,就是李冰嫡傳後人。李冰在蜀,我在關中,多年未見,卻情同手足。今日我能助你,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
他站起身,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老友之後,理應照拂。"
李明衍連忙起身還禮:"多謝廷尉厚愛。"
"不必多禮。"廷尉擺擺手,麵露憂色,"你此次遭遇,非同小可。鄒衍與趙易勾結,挾"水德"之名行陷害之實,背後定有更大謀算。"
他壓低聲音道:"秦王暗中庇護你,但也不得不顧及朝局平衡,故而判你終身監禁。但你放心,我已接王命暗中關照,你在獄中不會受苦。"
"王上聖明!"李明衍由衷感激。
廷尉點點頭:"你且安心在此養傷修身。待時機成熟,或有轉機。"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包袱,放在桌上,"此中有傷藥、書簡及筆墨,可解牢中寂寞,平日所需,差使獄卒即可。"
說完,他向李明衍點頭示意,便轉身離去,留下李明衍獨自一人,陷入深思。
夜深人靜,囚室內唯有一盞油燈孤獨地燃燒著。李明衍靠坐在床頭,借著微弱的燈光,翻看著廷尉留下的書簡。除了幾卷《管子》《墨子》等水利要籍外,還有當時李冰留給他的一封信,那封信的最後一段,字跡蒼勁有力!
"明衍賢侄:道阻且長,唯有堅守本心,方能水到渠成。都江之水,泮聲依舊;蜀道之難,終將坦途。餘生已矣,衣缽托付,願子勿忘治水安民之初心。"
再讀這封信,李明衍淚流滿麵。他終於明白衣缽托付這句話的份量,李冰不僅是將他視為弟子,更是將他當成了精神上的傳人,寄托了對逝去愛子的所有期望。
而他,卻在當時因為種種思量,始終與李冰保持著一定距離,未能真正敞開心扉,與這位可敬的長者深入交流。
"我本可以多陪他說說話,多聽聽他的教誨,多了解一下他的過去..."李明衍內心充滿後悔。
"亂世之中遇到您,是我最大的福分,卻被我辜負至此..."李明衍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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