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權鬥激波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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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將至,鹹陽已入深眠。秦宮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宮牆內外一片漆黑,隻有幾處巡邏的燈火如螢火蟲般忽明忽暗。
禁宮深處,一角偏殿卻有微光透出。李明衍被兩名不著宮服的侍衛引領,穿過重重宮牆,拐過無數曲折回廊,來到這座他從未踏足的偏殿前。侍衛隻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如同幽靈般消失在黑暗中。
"嘎吱——"木門發出輕微的聲響,李明衍踏入殿內,頓覺一股凝重的氣息撲麵而來。
殿內僅點了幾盞油燈,光線昏暗,影影綽綽間已有幾人侍立。秦王端坐上首,眉宇間一片陰雲。他身著一襲玄色便服,腰間隻係一條素白玉帶,若非那雙淩厲如刀的眼睛和天生的威儀,幾乎認不出這是一國之君。在他身側,李斯執簡肅立,麵無表情;右手兩步外,王賁全副甲胄,腰懸長劍,劍柄上的手緊握;案幾旁稍遠處,蒙武虎目圓睜,全身散發著一種壓抑的殺氣。
"李卿來了。"秦王嬴政的聲音沉穩而低沉,不帶任何起伏,"今夜喚你前來,為一要事。"
"臣在。"李明衍拱手行禮,敏銳地感覺到室內氣氛緊張如弦。
秦王放下手中玉杯,目光如炬:"嫪毐行動在即,此事你已察覺。"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李明衍悚然一驚——秦王竟已洞悉一切!他正欲詳述自己在侯府的發現,秦王卻輕輕抬手止住了他:
"細節不必多言,蒙武已報。"秦王聲音冷峻,眼中閃過一絲鋒芒,"嫪毐養兵蓄謀,欲奪我大秦江山,此等逆賊,理當立斬。"
他停頓片刻,聲音陡然冷冽:"但,時機未到。"
李明衍驚訝於秦王的冷靜決斷。麵對如此危機,嬴政不急於發作,反而沉穩地等待。這種克製和智慧,才是真正王者風範。
"嫪毐勢大,根基深厚。太後偏愛,禁軍被滲,滅之不易。若出手,必一擊即中,不容有失。"秦王每一個字都如同寒冰,擲地有聲,"寧可等待時機,不可打草驚蛇。"
李斯上前一步,手中簡冊展開:"據密報,嫪毐已將觸角伸入禁軍,多有將領暗中投靠。更有甚者,太後已命工部在雍城東郊秘密修建高台,風聲是為祭天,實則恐有他用。"
王賁沉聲補充:"臣查禁軍各部,已有三分之一被嫪毐滲透,尤以宮中護衛最為可疑。宮中近日多有異動,巡邏密集,交接頻繁,恐防有詐。"
蒙武眉頭緊鎖,拱手建議:"大王,不若調外地精銳入鹹陽,一舉拿下嫪毐!以我虎賁軍之威,足可平叛!"
王賁卻搖頭道:"嫪毐耳目眾多,外地兵馬入城,動靜太大,必引起警覺。若驚動太後,後果難料。"
"呂不韋那邊如何?"秦王忽然問道。
李斯神色複雜:"相國與嫪毐兩人貌合神離,互相提防。近日相國門客多有異動,恐其中有詐。"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朝堂之上,呂不韋占據上風;後宮之中,嫪毐把持太後;萬一最壞情況兩人聯手,秦王腹背受敵,局勢危矣。
秦王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一直沉默的李明衍身上:"都水有何良策?"
李明衍心知此刻的回答至關重要。他深吸一口氣,從容答道:"臣以為。嫪毐雖勢大,亦有破綻可尋。"
李明衍走向殿中央,展開一卷鹹陽地形圖:"臣有一策,可借水利之名,行軍事之實。"
他手指輕點地圖上的關鍵節點:"鹹陽水係施工正酣,臣可借此機會,暗中設防。這些看似普通的水渠與閘口,實則可作軍事關卡,控製城區要道。"
他詳細解釋著自己的設計:主渠底部可移動石板,一旦開啟,暗渠便可容納士兵快速移動;水閥設計成雙重結構,外觀是尋常水閘,內裏卻能控製各方水流;城中關鍵節點,如城門附近、兵營周圍、要道交會處,都設有特殊水利裝置。
"最關鍵的是這處..."李明衍指向地圖上一個巧妙的交匯點,"我在此設計了"地泉噴湧"裝置。平日裏,此處看似普通井池,實則下連巨大水窖。關鍵時刻隻需撤去機關木栓,地下蓄水可瞬間噴湧而出,形成一道水牆,將關鍵道路與外界隔絕。"
他指著設計圖上的細節繼續解釋:"這套係統借鑒山地泉眼原理,利用水位落差產生強大壓力。井池底部暗設機簧石板,一旦觸發,地麵將出現數十處"井噴",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水障。"
殿內一片寂靜,眾人凝神細看那精巧的設計,無不欽佩。
"妙哉!"秦王眼中精光閃動,"此計可行,且不易被察覺!"
李斯撚須讚歎:"都水此計,既解民生之憂,又築軍事之防,一舉兩得!實乃上策。"
蒙武與王賁也連連點頭,軍人的直覺告訴他們,這個計劃既實用又隱蔽。
秦王起身踱步,目光如炬:"既有良策,速速部署。"他看向李明衍,"都水負責水係建設,暗設防禦機關,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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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向王賁:"你梳理禁軍,識別可靠將士,組建一支絕對忠誠的精銳,待機而動。"
又對蒙武道:"蒙將軍調集兵力駐紮城外,做好隨時增援的準備。若城內有變,立刻入城平叛。"
最後看向李斯:"相國勢大,你需多加小心。暗中監控朝局,分化嫪毐勢力,為我大軍出手創造時機。"
"領命!"四人同聲應道,各自轉身離去。
離開偏殿前,秦王忽然單獨叫住李明衍:"都水且留步。"
偌大殿內,隻剩君臣二人。秦王走近李明衍,聲音低得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贏嘉雖與寡人情同手足,但畢竟是趙國王族。此事涉及國本,還需暫時保密。非寡人不信任子嘉,而是...慎重為上。"
李明衍肅然領命,心中卻忍不住思索:君臣之間,終究隔著一層簾幕;更何況是異國質子,無論情誼如何深厚,終究難以完全共心。
鹹陽城內,水利工程如火如荼。百餘名工匠日夜不停,依照李明衍的圖紙挖渠、砌牆、鋪管、築壩。整個城區儼然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隨處可見工匠們忙碌的身影。
深夜,都水署內燈火通明。李明衍與鄧起俯身案前,正在修改圖紙。鄧起一臉疑惑地指著圖紙上新增的設計:
"明師,這些閘門設計與先前大不相同。尤其是這處水閘,底部增了三寸,寬度也多出兩尺,比尋常設計要大出許多。"
李明衍看了看四周,確認無人偷聽,才低聲解釋:"這些改動,非為水利,而為軍事所用。"
"軍事?"鄧起瞪大了眼睛。
李明衍點點頭,逐一指出那些看似尋常的改動背後的真正用意:"這處加寬的水渠,是為了能容納士兵快速通過;那些多出的石板,可在緊急時刻移動,形成阻隔;水閘底部加厚,是為了承受更大水壓,必要時可瞬間改變水流方向。"
鄧起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他猛地打住。
"不錯。"李明衍鄭重地說,"這些設計,看似普通水利工程,實則是一張無形的大網,布在城中要害之處。一旦有變,我們可借水力封鎖城區,控製局勢。"
鄧起雙目放光:"妙哉!此計既隱蔽又有效。那些閘門和渠道看似尋常,誰能想到竟暗藏玄機?"
兩人連夜修改圖紙,增設隱蔽機關,確保關鍵時刻可控水勢。每一處改動都經過精心設計,表麵看去是為了水流更暢通,實則為軍事防禦埋下伏筆。
"先生,這樣的設計,工匠們會不會起疑?"鄧起擔憂地問。
李明衍微微一笑:"無妨。我已將整體設計分割成數十個小部分,分派給不同的工匠組。每組隻負責一小段,看不出整體圖景。再者,我會親自監督關鍵部位的施工,確保萬無一失。"
鄧起佩服地點點頭:"先生心思縝密,真不愧是都水長!"
李明衍搖搖頭,看向窗外的夜空:"這不僅關乎一城安危,更關乎整個大秦的國運。我輩雖為水匠,卻也當以社稷為重!"
一月後,秦宮正殿。
朝會剛開始,殿內氣氛便已劍拔弩張。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卻明顯涇渭分明——右側多為呂不韋一派,個個神色凝重;左側則是嫪毐的支持者,臉上帶著微妙的傲氣。
"啟稟大王,"嫪毐搶先開口,聲音洪亮,"臣有一事奏請。近日宮中巡查,發現護衛力量不足。尤其後宮,守備空虛,恐有隱患。臣請增加後宮禁軍編製,以確保太後與王室安全。"
他的提議看似合情合理,實則暗藏殺機。後宮禁軍若由他控製,便等於在王宮心腹之地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呂不韋一派的大臣立刻察覺不妥,為首的監察禦史當即站出:"長信侯此議不妥!宮中禁軍編製早有定數,突增兵力,有違祖製。況且,國庫空虛,哪來的錢糧裝備這許多新兵?"
嫪毐不甘示弱:"區區錢糧,豈能與王室安危相提並論?若太後與王上遭遇不測,國將何存?"
呂派大臣冷笑:"長信侯操心太多。太後與大王尊榮至極,護衛森嚴,哪來什麽"不測"之憂?還是說,侯爺知道些什麽,我等不知道的事?"
這番話明顯帶有挑釁意味,暗指嫪毐心懷不軌。殿內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嫪毐麵色一沉,手已按在腰間劍柄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禦史中丞毫不退讓:"侯爺何必動怒?臣不過一問而已!"
"放肆!"嫪毐怒喝一聲,幾欲拔劍。他身後的官員也齊聲嗬斥,朝堂之上,幾乎一觸即發。
李明衍站在角落,冷眼旁觀這一幕。他注意到秦王雖然麵露不悅,卻並未立刻製止,而是靜靜觀察著雙方的反應,仿佛在等待什麽。
"夠了!"秦王終於開口,聲音冷峻,"朝堂之上,豈容如此喧嘩?都給寡人住口!"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嫪毐與監察禦史都恭敬退回原位,但眼中的敵意絲毫未減。
秦王麵無表情地說:"後宮禁軍之事,暫且擱置。待寡人與太後商議後再作定奪。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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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表麵上的爭端暫時平息,但暗流卻愈發洶湧。李明衍注意到,退朝時兩派官員互不相讓,眼中滿是敵意。
更令人擔憂的是,秦王表麵上嚴厲製止爭端,實則暗中觀察各方反應,不急於表態。這種態度雖然明智,卻也意味著他的處境極為艱難,進退維穀。
李明衍正在城南工地檢查水閘時,一名穿著普通的青年快步走來,對他做了個隱蔽的手勢。李明衍認出這是蒙武安排在城中搜集情報的一名親隨。
兩人走到一處僻靜角落,那青年壓低聲音:"先生,大消息!昨夜邊郡郡守忽被撤換,朝中震動!"
"哦?何人接任?"李明衍凝神問道。
"新任郡守乃嫪毐親信。前任呂信則是呂相心腹。"青年緊張地說,"更奇怪的是,這兩天朝中連有六七位要職易主,都是嫪毐的人!"
李明衍眉頭緊鎖:"果然如此。"
接下來幾日,他借巡視水利工程之機,走訪鹹陽各區,收集情報。漸漸地,一幅令人憂心的圖景浮現在眼前——
城中各要職已被兩派瓜分:東市官員多為呂不韋一係,西市則被嫪毐控製;各坊坊正、裏長也被劃分勢力範圍;就連城門守衛,也分成了兩派。更令人震驚的是,軍中將領也已暗中站隊,禁軍三分之一倒向嫪毐,餘下多數依附呂不韋,真正忠於王室的所剩無幾。
又過月餘,李明衍行至城中集市,忽聞一處酒肆中人聲嘈雜。他放緩腳步,隻見幾名商賈模樣的人圍坐飲酒,一名老者正繪聲繪色地講述著:
"...那狐媚男子得寵後,竟教養子稱其為"父"!生子非親生,卻妄稱父名,此等荒唐,古今罕見..."
李明衍佯裝買布,在旁駐足傾聽,很快意識到這是在影射嫪毐與太後所生二子卻認嫪毐為父的醜聞。那老者口若懸河,滿座賓客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驚歎與嘲笑。
行不數十步,又見一處小攤前聚集了不少閑人。隻聽一位背著藥囊的遊醫模樣人士低聲說道:"——有位大人物,表麵仰慕君王,暗中卻與王母有染,生下孩子,卻說是先王所出..."
這分明是針對呂不韋的惡毒傳言,暗指當今秦王實為呂不韋與趙太後私通所生!
李明衍心中一凜,看似普通市井閑談,實則處心積慮的政治抹黑。兩派爭鬥已然白熱化,竟用如此卑劣手段互相攻擊,而不顧這些謠言同時玷汙了王室聲譽。謠言肆虐,不僅在鹹陽城內流傳,恐怕也隨著商隊和館驛,傳至列國朝堂,在諸侯眼中,這個曾經令人敬畏的強秦,怕是正在淪為笑柄,也會在千百年後,成為曆史愛好者津津樂道的野史傳聞。
一日傍晚,李明衍與贏嘉在水署後園小酌,談及近日所見所聞,不勝唏噓。
贏嘉搖頭歎息:"秦廷已如散沙,王權旁落至此,豈非悲哉!"
他放下酒杯,目光深遠:"君弱臣強,自古為患。前有三家分晉,今有權臣擅政,天下大勢,莫非如此?"
李明衍意味深長地看了贏嘉一眼。正是三家分晉帶來了戰國禮崩樂壞的亂世,趙國也得以從上卿變為國主。而作為趙國質子,贏嘉談及"君弱臣強"時,不知心中又是作何感想?趙國已被秦國打得元氣大傷,若秦國內亂,對趙國或許是喘息之機?
"子嘉兄高見。"李明衍謹慎答道,"不過,秦王年輕有為,大智大勇,豈會坐視朝綱不振?"
贏嘉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舉杯相邀:"話已至此,不如飲酒。天下大勢,自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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