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死生不由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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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麵容扭曲,眼中盡是決絕,她的手腕發白,青筋暴起,仿佛生平所有力氣都聚於這一刻,要將那沾滿亡夫鮮血的寶劍送入自己的咽喉。
"太後!"贏嘉厲聲喝道,電光火石間箭步上前。他沒有試圖奪劍,而是直接伸出右手,一把握住了劍鋒!
"嗤——"鋒利的寶劍立刻切入肉中,鮮血順著劍刃滴落,在地麵上濺出點點猩紅。
太後驚呼一聲,本能地收住了力道,卻未放開劍柄。她歇斯底裏地喊道:"放開!放開!讓我隨他去!"
那聲音淒厲刺耳,聽得人毛骨悚然。
李明衍呆立一旁,震驚地看著贏嘉的手掌被利刃割出一道深長的傷口,鮮血如泉湧般流出,染紅了整個劍身。然而,贏嘉卻紋絲不動,右手緊握劍鋒,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那份意誌,仿佛比劍鋒更為堅硬。
"太後若死,嫪毐二子必不得活。"贏嘉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目光直視太後,字字如釘。
太後聞言,如遭雷擊,身體猛然僵硬。那雙因悲痛而失焦的眼睛驟然張大,她顫抖的將劍柄鬆開,踉蹌著後退幾步,癱坐在床榻邊
"你...你說什麽?"她的聲音顫抖,眼神由絕望轉為驚恐。
贏嘉鬆開手,劍從手中滑落,砰然墜地,激起一片血花,他任由鮮血從傷口滴落,神情肅穆:"太後明鑒,事已至此,王上對嫪毐子嗣又會如何?請太後思量。"
這話直戳太後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的目光漸漸聚焦,恢複些許理智,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我的孩子們...他們還那麽小..."
一種全新的恐懼攫住了太後的心。作為母親,她本能地意識到孩子們麵臨的危險。她顫抖著伸手撫過嫪毐已經冰冷的麵頰,似乎在無聲地道別。
突然,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閘門轟然關閉,太後的神情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她緩緩擦去臉上的淚水,整理淩亂的衣裳,挺直腰背,仿佛在一瞬間從那個為情所困的少女變回了一國太後。她的眼神依然悲痛,但卻已然冰冷。
"都水且退下,"太後冷眼看向李明衍,聲音恢複了往日的端莊,"我有話與贏嘉公子單談。"
李明衍微微一怔,隨即行禮告退:"臣告退。"
走出殿門,李明衍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他深知,秦王絕不會輕易放過嫪毐的血脈。
殿外回廊靜謐,隻有庭院中的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李明衍隱約聽見殿內傳來的聲音——太後激動的質問,贏嘉低沉的回答,間或夾雜著太後的哭泣與重物倒地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緩緩開啟。太後麵無表情地走出,眼中的淚痕已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傳我詔令,"太後的聲音冰冷而空洞,"所有守軍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長信侯已死,爾等若再戰,視作叛逆,難逃一死。"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靜謐的宮殿中回蕩著。
殿外守候的將領聞言,麵麵相覷,心中驚疑不定。太後見狀,冷聲道:"難道爾等想連累家人親族嗎?"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守軍最後的鬥誌。那些將領紛紛跪地,顫抖不止。很快,這道命令如風般傳遍了太後宮的每一個角落。那些原本還在負隅頑抗的嫪毐舊部,聽聞主帥已死、太後下令投降,紛紛放下武器,跪地請降。一場震動朝野的叛亂,就這樣在血與淚中終結。
天亮了又黑。
指揮所內,秦王嬴政一身戎裝,來回踱步,威嚴的麵容上透著一絲焦躁。殿內除了守衛,隻有李斯安靜地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石像。
"還沒有消息嗎?"秦王停下腳步,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
李斯正欲回答,殿外忽有人通報:"贏嘉公子與都水長李明衍求見!"
秦王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昂首挺胸,恢複了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大聲道:"宣!"
殿門開啟,贏嘉與李明衍聯袂而入,二人衣衫不整,滿身血汙,卻依然保持著舉止的從容。他們齊齊跪地行禮:"參見大王!"
"免禮。"秦王一揮手,迅速問道,"太後可安好?逆賊嫪毐如何?"
贏嘉上前一步,聲音沉穩:"太後無恙,嫪毐已自盡。太後宮之叛軍已全部投降,暫由蒙武將軍接管。"
"哦?"秦王眉頭微挑,"詳細說來。"
贏嘉從容應答:"臣與李都水潛入太後宮時,嫪毐已身受重傷,自知敗局已定。見到我二人後,擔心被擒受辱,用佩劍自刎而死。"
李明衍站在一旁,暗暗驚訝於贏嘉言辭滴水不漏,絲毫不露真相。他小心地觀察著秦王的反應,隻見那位年輕的君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冷笑。
"是嗎?"秦王若有所思地捋著袍袖,忽然冷笑一聲,"嫪毐臨終,可曾言及什麽?"
贏嘉依然鎮定自若,麵不改色:"都是一些亂臣賊子的胡言亂語,臣不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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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略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琢磨贏嘉話中的真假。他的目光在贏嘉和李明衍之間遊移,試圖從二人的表情中捕捉到什麽線索。
"太後見嫪毐死,作何反應?"秦王突然又問。
贏嘉神情關切,低沉回應:"嫪毐起兵作亂,大出太後意外。且太後親見長信侯突然自盡,更受驚嚇。臣已經請醫官陪她休息了。"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聽得銅製燭台上的火焰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秦王與贏嘉四目相對,仿佛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嫪毐謀反,罪大惡極。"秦王忽然開口,聲音冰冷,"豈可如此輕饒?"
李斯適時上前半步,恭敬地說道:"大王明見。身死不足懲,必以儆效尤。"
秦王麵容陡然沉下,嘴角微微抽動。他雙手扶案,青筋凸起,指節已然泛白。
"李斯。擬詔。"
秦王聲音低沉,如同刀鋒摩擦石麵,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寒意:
"叛逆賊臣嫪毐,稟性凶頑,蒙受國恩不知感戴,竟敢竊弄神器,假托王爵,蠱惑太後,意圖篡位謀逆。今兵敗被擒,猶如喪家之犬,跪地痛哭,狀若搗蒜,實為可恥!"
秦王眼中殺意愈盛,嘴唇幾近蒼白:
"著即日正午,於鹹陽市曹,先割其舌,挖其雙目,斷其四肢,最後五馬分屍,各置城門示眾七日!餘黨無論親疏遠近,皆誅至三族!。"
秦王說完,五指猛然攥緊,砸在案幾上。他俯身向前,目光掃視,冷冷道:
"若敢為此獠與餘黨求情者,與同罪論處。此詔,不必上呈太後!"
李明衍站在殿角的陰影裏,身體如遭雷擊般僵直。嫪毐臨死前的情境仍如刀刻般印在腦海:被欺騙的憤恨,無能為力的不甘,寧死不受辱的果決,和對太後的最後一抹溫柔,嫪毐鮮血噴湧之際,那雙眼中竟有解脫之色。
而今,這一切都將被秦王的一紙詔書抹去。曆史將被重寫,嫪毐不再是那個憤而身死的長信侯,而是被描繪成一個跪地求饒、五馬分屍的懦夫小醜。
李明衍喉頭發緊,冷汗悄然浸透內衣。在這強大的秦國,真相如此脆弱,竟能被輕易篡改。他瞥見李斯正俯首奮筆疾書,詔令很快就會傳遍天下,成為後世不容置疑的"事實"。
這就是權力的遊戲嗎...李明衍心中默問,勝者書寫曆史,敗者連尊嚴都保不住。
還未等李明衍理清思緒,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侍衛們驚慌的呼喊:
"太後駕到!太後駕到!"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殿門已被猛地推開!太後麵容扭曲,滿臉淚痕,不複往日雍容華貴,如同一隻受傷的雌獅,氣勢洶洶地衝入大殿!
"爾敢如此待他?"一個淒厲的女聲從殿外傳來,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眾人回頭,隻見太後麵容扭曲,雙目赤紅,大步邁入屋內。
"太後怎麽來了!"秦王不禁倒退半步,顯然沒料到母親會突然出現。
原來太後放心不下,已至屋外,恰巧聽聞秦王對嫪毐屍身的處置,頓時勃然大怒,不顧阻攔闖入。
"你要讓全天下人都以為他是個懦夫?"太後厲聲質問,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悲哀,"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如今你卻反要踐踏他的屍身!"
秦王麵色一沉,冷冷回應:"嫪毐謀反,國法當誅。其死狀如何,由朝廷定奪,豈容太後置喙?"
"哈!"太後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別人不曉得,我知道你都做了什麽!你這番所作所為,是一個大王應該做的嗎,你不怕萬人恥笑嗎?"
這番話有如驚雷炸響。秦王麵色驟變,一時語塞,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李斯見狀,立刻站了出來,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警告:"太後受驚過度,神智不清,需要靜養。若讓外人聽到這些話,恐有不妥。"
秦王很快回過神來,眼中的慌亂轉為冷靜。他呼喊來了禁衛,低聲說道:"護送太後回宮休息,非王詔不得外出。"
兩名身形魁梧的禁衛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架著太後的手臂,將她向殿外引導。太後邊走邊回頭,聲音淒厲而絕望:
"放開我!嬴政,放開我!你心腸如此陰毒,你不配做我的兒子,嬴政,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太後的咒罵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屋內陷入一片死寂,聽的到屋外火把在風中的聲音。
秦王的麵容如同一麵正在龜裂的瓷器,表麵依然保持著冷硬的輪廓,卻有無數細微的情緒從裂痕中滲出。他的眼睫微微顫動,瞳孔一陣收縮一陣擴張,似是在與某種湧上心頭的情緒進行無聲的搏鬥。那雙年輕卻已曆經血與火的眼睛裏,痛楚與決絕如兩股暗流交織,時而被憤怒的火光覆蓋,時而又被一種近乎空洞的孤獨取代。
他的嘴角一陣抽搐,似要怒吼,又似要哭泣,最終卻凝固成一道僵硬的直線。他的指節緊扣王座扶手,青筋暴起,仿佛要將堅硬的玉石捏碎,又像是在用疼痛壓製內心翻湧的情感洪流。
當他緩緩坐回坐榻時,有那麽一瞬,他的身形似乎微微佝僂,但下一刻,他的脊背又挺得筆直。
片刻後,他轉過頭,目光落在贏嘉與李明衍身上,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嫪毐禍亂後宮,荼毒太後神誌。今日之事,諸位愛卿勿要外傳。"
贏嘉與李明衍相視一眼,齊聲稱諾,他們眼見這對兒母子決裂,一場人倫的巨大悲劇在王家上演。
權力的巨浪席卷之處,親情不過是一葉孤舟;舟覆之後,唯有碎片與悲風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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