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死生不由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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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鹹陽城籠罩在一片陰翳之中。天空灰蒙蒙的,仿佛也被昨日的血腥所染,不願露出明媚的陽光。城中百姓早早被集結到各街巷要道,守衛森嚴的士兵手持長戟,逼迫眾人列隊觀看即將上演的恐怖一幕。
    "肅靜!"隨著一聲高喝,鼓聲戛然而止。
    隻見朝廷大臣李斯立於高台之上,手持詔書,聲音如雷貫耳:"奉大王旨意,叛逆嫪毐,謀逆弑君,勾結外敵,大逆不道,今日當眾處決,以示天下!"
    話音剛落,四名壯漢將覆蓋在屍體上的麻布掀開,露出下麵的屍首——那正是昨日在太後宮中自刎的長信侯嫪毐。然而與李明衍所見不同,此刻的屍身已被刻意擺布成一種屈辱的姿態,雙腿彎曲,雙手抱頭,仿佛生前曾卑微地求饒一般。
    現場一片嘩然,有人驚呼,有人竊竊私語。那些曾受過嫪毐恩惠的百姓,看到往日威風凜凜的長信侯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不禁暗自垂淚;而那些素來嫉妒或厭惡嫪毐的人們,則露出幸災樂禍之色,指指點點。
    李斯麵無表情地繼續宣讀詔書:"嫪毐罪惡滔天,死不足惜。今當眾五馬分屍,以示天威,以警效尤!"
    一聲令下,五輛戰車緩緩駛入廣場中央。隻見嫪毐的屍身被粗繩緊緊捆綁,頭顱、四肢分別係於五輛戰車上。那具曾經英武不凡的身軀,如今已成了一具蒼白冰冷的軀殼。
    "駕!"
    隨著一聲令下,五輛戰車同時向不同方向駛去。粗繩繃緊,嫪毐的屍身被猛然拉伸,場麵令人不忍直視。隨著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聲,那具軀體應聲而斷!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廣場中央的青石板,有如一朵綻放的血蓮。
    "啊——"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和尖叫,不少人當場嚇得跪倒在地,嘔吐不止。
    李明衍站在遠處的高處,默默注視著這一切。作為鹹陽都水長,他得以避開被強製觀看處刑的命令,選擇了在遠處目睹這場殘忍的儀式。他已經不止一次經曆過殘酷的處決場麵,但再次目睹這一切,仍讓他感到心驚肉跳。
    然而,殘忍的示眾並未就此結束。李斯繼續高聲宣布:"凡參與叛亂之官員、軍士,一律處死;嫪毐門客、家奴,全數發配蜀中,終生為奴!"
    血腥的清洗持續了整整三天。
    城中各處,不斷有人被拖出,跪在刑場中央,一刀斃命。嫪毐的親信、將領、官員,甚至是與其有過往來的普通商賈,無一例外,全部處死。那些曾經在叛亂中追隨嫪毐的士兵們,也被集體押赴刑場,一批批地砍下頭顱。
    鮮血染紅了鹹陽的街道,恐怖的氛圍籠罩著整座城市。街頭巷尾,伏屍遍地;城門廣場,人頭堆積如山。秦王的命令被徹底執行——嫪毐的勢力被連根拔起,不留一絲痕跡。
    第四天,血腥屠戮才漸漸平息。城中的百姓們終於長舒一口氣,卻又在這突如其來的寧靜中感到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誰也不知道,這種平靜會持續多久,下一場風暴又會在何時來臨。
    這一天,正當李明衍在都水署中整理叛亂期間損毀的水利設施報告時,一名侍衛匆匆而來:"都水大人,大王宣您入宮覲見!"
    李明衍心中微驚,急忙整理衣冠,隨侍衛前往王宮。
    王宮內殿,秦王獨自一人立於窗前,背對著殿門,望著遠處的青山。他的身影在夕陽映照下拉得很長,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筆直而鋒利。
    "臣李明衍,參見大王!"李明衍躬身行禮。
    秦王緩緩轉身,麵露微笑,那笑容溫和而親切,與前幾日的冷酷判若兩人:"免禮。"
    "李卿此番表現出色,水利係統發揮奇效,成功平定叛亂。更難得的是,你與子嘉公子勇闖虎穴,從嫪毐手中救出太後,可謂忠勇雙全!"秦王聲音和煦,眼中滿是讚賞,"寡人已下令,封你為上卿,加俸千金,以表彰你的功績。"
    李明衍連忙叩謝:"臣不敢居功,全賴大王英明,諸將勇猛,方能平定叛亂。"
    秦王擺擺手,示意李明衍起身。他走近幾步,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明衍:"鹹陽城的水利工程繼續交由你全權負責。待此事完成,寡人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臣必當竭盡全力,不負大王重托。"李明衍恭敬地答道。
    兩人又談了一些水利工程的細節。秦王對水利技術頗有見解,提出了幾點極其專業的問題,顯示出他超乎尋常的學識與才能。
    正當談話漸入佳境,秦王忽然話鋒一轉:"對了,嫪毐的事情,你怎麽看?"
    李明衍心中一緊,知道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問題。他謹慎回答:"微臣見嫪毐有幾分膽略。隻可惜,做了逆賊,用錯了地方。"
    "用錯了地方?"秦王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顫抖,"寡人倒覺得,他根本從來不該存在於世!"
    李明衍一驚,抬頭望去,隻見秦王的神情已經完全變了——剛才那種親切溫和的氣質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膽寒的暴虐之氣。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白布滿血絲,牙齒緊咬,仿佛一頭即將撲食的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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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嫪毐謀逆,寡人當斬盡殺絕,不留後患!"秦王猛地拍案而起,聲音中充滿了一種病態的激動,"前幾日廣場上的示眾,你可看了?"
    "臣...遠遠的看了。"李明衍如實回答,心中卻暗自驚駭——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秦王麵貌,如同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好!很好!"秦王獰笑著,目光炯炯,"寡人要讓所有人都看看,膽敢冒犯王權的下場!"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尖銳而狂躁,"嫪毐算什麽東西?一個下賤的麵首,竟敢覬覦大秦江山?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明衍聽著秦王的失態之語,內心震驚不已。他親眼得見嫪毐並非謀逆,而秦王則仿佛在用不斷重複著的謊言,讓秦王自己也相信,嫪毐就是一個亂臣賊子,不是秦王騙了他,而是他本就該屈辱的去死。
    李明衍望著秦王扭曲的麵容,心中五味雜陳。他既理解這個年輕人每日承受的執政壓力,與各方勾心鬥角的疲憊,以及被嫪毐造成的母子決裂的羞辱和痛苦感,也看出在這些因素作用下,秦王性情中陰暗麵正在逐漸膨脹,已經從殺伐果斷逐步進入到了殘暴無情的境地。
    李明衍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悲哀。那個曾經銳氣內斂、沉穩果斷的君主形象,正在他眼前逐漸崩塌,他仿佛看到了未來那個冷酷無情、焚書坑儒的暴君的影子。這個過程,李明衍正親眼目睹,卻無力阻止。
    從王宮出來,李明衍沒有立刻返回水署,而是獨自一人漫步至城南的水渠旁。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水麵上,波光粼粼,美不勝收。然而,此刻的李明衍卻無心欣賞這美景,內心被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所充斥。
    他蹲下身,用手輕輕撥動水麵,看著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這水渠正是他親手設計的鹹陽水利係統的一部分,本應造福百姓,卻在嫪毐之亂中被用作了殺人的工具。
    想到那些因水道突然噴湧而死的士兵們,李明衍心中不禁一陣刺痛。他們隻是追隨王命,討伐奸佞的普通士兵,可能到死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成為了亂黨,卻因他的設計而命喪黃泉。
    "我究竟做了什麽..."李明衍喃喃自語,眼中滿是迷茫。
    當初,他堅信自己是在為王室除奸,為百姓造福,他深信自以為知道的曆史,也為自己能夠有勇氣下場止戰而驕傲!如今才知,這一切不過是秦王設下的一場局,一場以嫪毐與呂不韋為棋子的殘酷博弈。而他,不過是這盤棋局中的一顆小卒,被人操控著前進,卻不自知。
    "我始終想做對的事,卻越來越難分辨何為對錯。"李明衍輕聲歎息,目光穿過水麵,望向自己那張倒映在水中的疲憊麵容,"是否我本身就是在兩個錯誤中被迫選擇,卻成就了更大的錯誤?"
    他的水利工程確實改善了百姓生活,卻也成了權力鬥爭的工具;他的專業技能確實得到了賞識,卻也被用於殘酷的政治清洗;他想要保持中立,卻不得不在各方勢力之間左右逢源,越陷越深。
    "或許,這就是以身入局的必然?"李明衍抬頭望向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心中苦澀不已。
    暮色四合,天邊最後一抹晚霞也漸漸消失。李明衍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走回水署。
    李明衍點燃蠟燭,坐在案前,展開一卷空白的竹簡,準備記錄下近日的見聞與感悟。然而,筆尖剛觸及簡麵,他卻忽然停下了手。
    "記下來又有何用?"他自嘲地搖搖頭,"這些真相,終將湮沒在曆史的長河中,又有誰能夠知曉。"
    他覺得很疲憊,格外需要一個安靜的夜晚。
    "砰砰砰——"
    忽然,一陣輕微卻急促的叩門聲傳來,打破了夜的寂靜。
    李明衍皺眉,起身向門口走去。這麽晚了,會是誰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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