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綠衣與綠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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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說的是韓非?那個法家?"鄧起皺了皺眉,明顯有些不解,"據說他已經..."
"我知道,他已經身故。"李明衍輕歎一聲,目光投向遠方,"但韓國朝堂上,還有我想見的人。"
三日後,三人收拾簡單行裝,在黎明時分悄然離開了茅舍。鄧起趕著一輛樸素的雙輪馬車,車頂搭著一層簡易的涼棚,下麵鋪著厚實的草墊,雖然簡陋,卻也足夠遮風擋雨。李明衍和阿漓坐在草墊上,看著朝陽從東方緩緩升起,為大地染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輝。
他們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山道,避開了秦國主要的關隘。經過三日的跋涉,終於在第四日清晨抵達了秦國與韓國交界的陽城。
陽城是秦國的邊境小城,雖稱不上繁華,卻也因為商賈往來而頗為熱鬧。城牆不高,卻頗為堅固,城門兩側站著神情警惕的秦國士兵,目光如刀,檢視著每一位出入城門的行人。
當他們到達城門時,守衛士兵隻是隨意瞥了一眼他們的"通關文書",便揮手放行。隨後又過了一道韓國的邊境哨卡,那裏的士兵更是草草看了眼文書就擺手示意通過,甚至連檢查行李都免了。
越過邊境不久,眼前的景象便有了明顯變化。秦國境內那些規整劃一的農田與肅穆緊繃的氣息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鬆散與自然。
"韓地的春天,倒是比秦地來得早些。"李明衍掀開車簾,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沿途風景。
三月的韓國大地,冰雪初融,萬物複蘇。道路兩旁,新翻的黑土散發著潮濕的氣息,偶爾可見零星的綠芽從土中探出頭來,怯生生地迎接春日陽光。遠處的低矮山丘,翠綠與褐色交織,顯示出生命力的逐漸複蘇。天空湛藍如洗,幾縷白雲悠閑地飄浮著,偶有一兩隻北歸的大雁劃過天際,發出清亮的鳴叫聲。
行至一處緩坡,李明衍讓鄧起停下車,三人下車略作休整。站在高處眺望,隻見數條蜿蜒的河流在平原與丘陵間穿行而過,宛如上天拋下的幾條銀色絲帶。
"那是洛河和潁水,"李明衍指著遠處道,"它們與其他水係一起,在這裏形成了肥沃的衝積平原。"
阿漓坐在車廂裏,指著遠處道:"你看那些河流,蜿蜒交錯,如同大地的脈絡。"
鄧起點頭:"韓國水係發達,地勢平緩,自古便是糧倉之地。"
李明衍目光掃過遠處的田野。雖然尚未到耕種的旺季,但已有農夫在田間忙碌,為春播做著準備。遠處,一座座低矮的夯土糧倉散布在村落間,與茅草屋舍交錯排列,勾勒出一幅典型的黃河流域農耕圖景。
"你們看那些灌溉渠,"李明衍指著田間縱橫交錯的水渠,眼中閃爍著專業的光芒,"引水、分水、蓄水,三位一體,非常巧妙。難怪韓國會出鄭國這樣的水利專家。"
鄧起撇了撇嘴:"不過是學了我秦國的法子罷了。"
李明衍笑而不語。他知道,鄧起作為秦人,對韓國自然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輕視。
回到車上繼續前行,路途漸漸崎嶇起來。車輪碾過未經修整的山路,顛簸不已。三人穿過一片低矮的山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巨大的山體橫亙在前方,那便是韓國著名的鐵山禹山。
鐵山山體裸露,赤紅色的鐵礦石暴露在陽光下,與周圍灰褐色的冶煉渣堆形成鮮明對比。山腳下,數十座冶鐵作坊鱗次櫛比,爐火通明,煙霧繚繞。工匠們手持巨大的鐵錘,在鐵砧上不停地捶打著滾燙的金屬,叮當聲與鼓風皮囊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金屬的交響樂。
"強弓勁弩都出於韓國,果然名不虛傳。"李明衍感歎道。
他們停車在一處作坊外,遠遠觀望著匠人們的勞作。隻見工匠將木炭熔煉礦石,鍛打成各式兵器部件——有鋒利的劍刃,有精巧的弩機,還有各種型號的箭頭與鐵甲。每一件作品都閃爍著冷峻的光芒,散發著肅殺之氣。
"他們的鐵器工藝確實精湛,"阿漓輕聲讚歎,"看那弩機的精度,分毫不差。"
"哼,不過是取悅秦國的貢品罷了。"技藝再好,又有何用?徒有銳器,卻無勇士持之,終究是枉然。"鄧起嗤之以鼻,"這些年來,韓國的精鐵器大半都送往了鹹陽。"
他轉向李明衍,"先生可知道,我對韓國一向印象不好。這個國家沒什麽大誌向,一向善於耍弄陰謀詭計,合縱連橫之間反複橫跳,來回攪渾水,非常不可信。"
李明衍聽出了鄧起話中的怒意,輕聲問道:"鄧起可是對韓國有什麽個人恩怨?"
鄧起的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我伯父當年就是在長平之戰中死去的。那一戰,我秦人對趙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慘烈至極。而秦趙開戰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韓國在其中陽謀挑唆,將上黨之地同時給予秦趙,故意挑起兩國爭端。"
"上黨之地?"李明衍對這段曆史並不熟悉,好奇地問,"此地何以如此重要,竟能攪動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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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起抬頭看了看四周,隨後勒住馬韁,將車停在路邊一片開闊地帶。
"先生有所不知,"鄧起跳下車,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開始在鬆軟的泥土上畫圖,"三家分晉之後,趙韓魏三國唇齒相依,犬牙交錯。尤其是韓趙兩家關係更為親近,因為韓國祖上曾保護過趙氏孤兒,所以趙國一直是韓國背後的保護國。"
他在地上畫出一個粗略的地圖:"這上黨之地,位置極為特殊,深入趙國腹地。若歸秦國所有,則趙國坐臥難安;若歸趙國,則趙國大大增加了戰略縱深,還有了西進的關鍵出口。"
鄧起的樹枝在地圖上劃了幾道線:"此地原本屬於韓國,兩強之間尚能維持基本平衡。但韓國突然將此地拋出,做二虎爭食之餌,則必有一戰。"他冷笑一聲,"韓國這一手,真是好算計!"
李明衍和阿漓對望一眼,心中恍然。原來在這紛繁複雜的戰爭背後,地理地勢的重要性如此直觀明顯。
"原來如此。"李明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看看長平一戰後韓國的下場,"鄧起冷笑道,"秦趙兩敗俱傷,韓國也成了輸家,被秦國蠶食了大半國土。這就是玩火自焚的下場!"
三人重新上路,鄧起繼續他的抱怨:"您看涇水之渠的事情,誰能想到鄭國竟然是韓國派來的間諜?韓國人,大不可信啊!"
李明衍對韓非子和張良都很有好感,聽到鄧起一直抨擊韓國,不禁有些尷尬,便轉開話題:"阿漓,你怎麽看這韓國?"
阿漓微微一笑:"我不懂什麽國家大事,隻是從地理水利的角度看,韓國雖小,卻居天下之中,國境內有黃河、淮河、滎澤、濟水流過,水利極為發達。加上盛產鐵礦,冶鐵業興盛,這些都是難得的優勢。"
李明衍點點頭,心中對韓國的印象更加豐富多元。這個小國雖然在大國間艱難求存,卻也有其獨特的魅力與價值。
隨著馬車繼續東行,他們逐漸深入韓國腹地。路過的村莊稀疏而簡陋,農田間的勞作者寥寥無幾,偶爾能看到一些手持鐵器的巡邏士兵,卻也懶散無序,與秦國邊境的森嚴戒備形成鮮明對比。
行至傍晚,夕陽西沉,霞光染紅了半邊天空。一路上,李明衍越發感到困惑,不禁問道:"出了秦國關卡後,我發現韓國境內武備異常廢弛。一路上幾乎沒見到巡邏的軍隊,經過的村莊守備也極為鬆懈。靠近強秦而如此懈怠,實在令人費解。"
鄧起冷笑:"這就是小國的悲哀,明知滅亡在即,卻無力抵抗,隻能任人宰割。"
阿漓猜測道:"也許是韓國已無力維持大規模軍事存在,隻能將有限的兵力集中在幾個戰略要地?"
三人正討論間,鄧起突然勒住馬韁,車子猛地停下。
"怎麽了?"李明衍問道。
鄧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神望向前方,聲音低沉:"先生,可能我們遇到匪了。"
李明衍連忙探頭向前方望去。隻見約百餘步外的山坡上,站著十餘名手持各式武器的人。他們身穿黑褐色粗布短衣,以麻布帶纏腿,形貌粗獷。有的手持短刀,有的背著弓箭,還有幾個幹脆拿著農具如耒耜、鐵鋤。為首一人身著皮甲,手持一把閃著冷光的青銅短劍,正帶領眾人緩緩下坡,向他們走來。
"退回去?"鄧起緊張地問。
李明衍搖頭:"來不及了,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果然,山坡上的人群看到馬車停下,動作更加迅速,呈扇形散開,明顯是要包抄過來的態勢。
"我們這是遇上山賊了?"阿漓麵色凝重,從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短刀。
李明衍心中一沉——他們三人毫無戰鬥經驗,麵對十幾個彪悍的匪徒,恐怕難以全身而退。雖然他曾跟隨燕太子姬丹學過幾手燕國劍法,但那不過是應付宴席上的表演,從未真正用於搏命。
"別慌。"李明衍努力保持鎮定,低聲囑咐道,"鄧起,待會可能要駕車逃命,做好準備。阿漓,你躲在車內,隨時準備逃跑。"
匪徒們漸漸逼近,距離已不足五十步。為首的皮甲男子高高舉起青銅短劍,厲聲喝道:"大夫之車,豈無布幣?望公子惜身,解佩玉,脫犀帶,不留寸縷!"
這聲音粗獷中透著一絲狡黠,顯然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匪。
李明衍這才猛然意識到,在秦國治下,他已經習慣了相對安全的社會環境。秦國嚴苛的法律雖令人畏懼,卻也保障了境內基本的社會治安。誰能想到,剛出秦國邊境,行走在官道上就會遇到明目張膽的劫匪?
看著那群劫匪步步逼近,李明衍心中一片茫然:難道他們的九州水脈之旅,還未真正開始就要就此終結了嗎?
包圍圈已經縮小到隻有三十步左右。眼看著匪首要發號施令,李明衍從懷中取出那份李斯給他的通關文書,高高舉起,大聲喝道:
"住手!我乃大秦子民,持秦王特許通關文書!爾等若敢妄動,必將受到嚴懲!"
匪首聞言一怔,隨即大笑:"哈哈哈!大秦子民?那更好了!秦人的錢袋子,一向最飽滿!"
鄧起突然從車轅上一躍而下,站在李明衍身前,高聲喊道:"我等乃過路水工,身無長物,實在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一個瘦高個的劫匪獰笑起來:"有沒有錢財,待你們死後我們搜過才知道!"說著,便揮刀向前走去。
匪首揮劍向前,口中厲喝:"給我上!"
匪徒們呐喊著衝上前來,劫匪們離車馬隻有二十步之遙。
李明衍能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的刀疤和胡茬,甚至聞到一股混合著汗臭與酒氣的難聞氣息。李明衍暗歎一聲,準備拚死一搏。車上的阿漓也已握緊了短刀,清秀的臉龐上布滿了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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