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老鼠與燕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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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圍坐在油燈旁,鄧起也加入了研讀古籍的行列。隨著夜色漸深,他們發現了越來越多關於"九州水脈"的蛛絲馬跡。
"看這段!"鄧起指著《呂覽》底稿中的一段話,"這裏提到"水有九道,分布天下,其秘藏於山林之中,唯心明眼亮者可尋"。這與禹貢九州中的描述幾乎吻合!"
李明衍的目光在各種古籍之間遊走,將零散的信息逐漸串聯起來。他豁然開朗:"禹工九州水脈...這不是傳說,而是真實存在的!他們把水利係統的關鍵部分隱藏在各國,等待有緣人重新發現!"
阿漓點點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就像我們在涇水之渠發現的禹工墓一樣!那或許隻是九處之一!"
"九州...應該是指天下九大區域,"鄧起思索道,"涇水算一處,蜀地算一處,百越有一處,那其餘六處分別在哪裏呢?"
李明衍攤開一張粗糙的地圖,開始在上麵標注:"根據古籍記載,若按九州之分……怕正好是在齊、楚、燕、韓、趙、魏這六地,六國建國各有依托!"
"如果我們能找到這些水脈..."阿漓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向往。
"就能解開禹王治水的終極奧秘,"李明衍接過她的話,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更重要的是,或許能集齊這九處水脈的知識,創造出更加先進的水利係統,造福天下蒼生!"
三人徹夜長談,從迷茫到興奮,從懷疑到堅信。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李明衍站起身,走到門外,望著初升的朝陽,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我已經決定了,"他回頭對阿漓和鄧起說,聲音堅定而平靜,"我要去尋找這九州水脈,集河圖洛書,明禹王心誌。這將是一段艱難的旅程,但或許...這正是我命中注定要走的路。"
鄧起猶豫片刻,最終堅定地說:"先生若允許,我願隨行左右。都水署已非真才實學之地,隨大人周遊列國,學習水利真諦,才是正道!"
阿漓微微一笑:"我本就是為此而來。"
"見天下,見眾生,見自我。"李明衍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心中已是鬥誌昂揚。
一場春雨剛過,鹹陽郊外空氣清新,泥土散發著潤濕的香氣。李明衍的茅屋前,幾株野菜正抽出嫩綠的新芽,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水珠。
阿漓和鄧起正在院中收拾行裝,李明衍則在屋內清點古籍簡冊。三人計劃明日啟程,踏上尋找禹工九州水脈的旅程。院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那聲音不疾不徐,卻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
"是官府的馬!"鄧起警覺地站起身,從窗縫中向外張望。
李明衍眉頭微皺,放下手中竹簡,起身走到門前。院外,一位身著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從駿馬上翻身而下,身後跟著四名著甲侍衛,卻未入院門,隻是站在外麵,似乎在等候主人出迎。
"李斯?"李明衍不禁一怔——來者正是朝堂上炙手可熱、被秦王視為心腹中心腹的李斯。
李斯微微一笑,眼中閃過溫和的光芒:"聞李兄移居郊外,特來拜訪。不必多禮,今日非公事,隻是臣子之間談談心。"
"上官言重了,我現在可不敢自稱臣子,隻是一介白身黔首罷了。"李明衍心中雖有疑慮,麵上卻不顯:"上官肯屈尊來訪,實乃我的榮幸。請進舍內一敘。"
李斯示意隨從在外候著,獨自跟隨李明衍步入茅舍。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簡樸得近乎寒酸:幾案粗糙,壁上掛著幾幅草圖,角落裏堆放著些許竹簡和卷軸。然而屋中卻很整潔,甚至透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阿漓見來人是李斯,向李明衍微微頷首,隨即起身告退。鄧起跟著離開,門簾輕搖,茅屋內隻剩下李明衍與李斯二人。
"李兄不必拘禮,"李斯並未落座,而是環顧四周,目光在那些簡樸的陳設上流連,"此處雖簡陋,卻有一番清雅之趣,倒也自在。"
李明衍取出陶壺和兩個粗瓷杯,倒了兩杯溫茶:"上官說笑了。要說自在,還是鹹陽城內更勝一籌。隻是不知相國今日來訪,所為何事?"
李斯接過茶杯,品了一口,讚道:"好茶,清冽甘爽。"他輕輕放下杯子,意味深長地說,"斯與李兄雖半路相識,卻也共經風雨。從涇水之渠,到嫪毐之亂,再到都水兄的封爵削職,斯皆親曆其中。可以說,斯對李兄頗有了解。"
李明衍不動聲色:"上官過譽了。我一介水工,偶有小功,實乃僥幸。"
"李兄此言差矣,"李斯的眼睛突然銳利起來,"你的水利才華,舉世罕見。若能加之以通達的政治眼光,必成大器。隻可惜..."
他故意停頓,望向李明衍,似乎在等他主動詢問。
李明衍配合著問道:"隻可惜什麽?請上官明示。"
李斯意味深長地笑了:"隻可惜李兄對朝堂之事,考慮太少。"
李明衍坦然承認:"上官所言極是。我本就是技術匠人出身,於朝堂之道確實經驗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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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難,"李斯緩緩道,"無非是以一統天下為誌向,以秦王的視角為唯一視角,拋棄一些...幼稚的個人情感,真正成為大秦的鋼鐵之臣。"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我可以告訴李兄,大王內心其實一直很認可李兄的才華,現在不過是一時的起落。待風波過去,大王還會再次起用李兄。"
李明衍表麵恭敬地垂首:"多謝上官美言。若有機會再度效力朝廷,明衍必當竭盡全力。"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明白,秦王對待臣子的冷酷與無情,已經昭然若揭。那位年輕君主禮賢下士時風度翩翩,棄人如敝履時又決絕無情。從嫪毐到呂不韋,從贏嘉到自己,有誰真正獲得了長久的恩寵?
李斯似乎看出了李明衍的敷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李兄莫要覺得大秦朝堂過於複雜。相比之下,其他六國的朝堂更是亂象叢生。大秦雖有波折,但朝野上下,皆是昂揚向上,君臣一心,都為一個偉大目標而奮鬥。而其他六國..."他搖搖頭,麵露嘲諷,"國力日衰,朝堂之上更是咄咄怪事,不堪入目。"
他忽然話鋒一轉:"李兄可知,我本是何處人士?"
李明衍一怔:"這個...我不知。"
李斯輕笑一聲:"我本楚國上蔡人,曾隨荀子學習,在趙、魏兩國都有遊曆。說來慚愧,我年輕時不過是楚國一小吏,主管文書倉庫。那時最痛恨的,便是倉庫裏的老鼠。"
說到這裏,李斯的聲音變得生動起來,眼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那些老鼠,都水兄可曾見過?個個膘肥體壯,毛色油亮,膽子還大得很!有時我拿著火把去巡視,它們竟不屑逃跑,隻是懶洋洋地看我一眼,然後繼續啃食糧食。"
他雙手比劃著,聲音裏滿是生動的回憶:"有一隻尤其令我印象深刻。那老鼠足有小貓大小,肚皮圓滾滾的,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簡直像個小酒囊。我拿棍子去打它,它逃跑時甚至被自己絆了一跤,險些被我打著。可就是這樣,它卻仍然吃得比我這個看守倉庫的人還要好!"
李明衍不禁被這生動的描述吸引,聽得入神。
"後來有一日,我去茅廁方便,看到幾隻老鼠從糞坑邊竄出。那情景至今記憶猶新..."李斯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那些老鼠瘦骨如柴,毛發稀疏,眼神黯淡無光,跑起來輕飄飄的,好像風一吹就能倒。它們竟然在爭搶人類的排泄物!"
他突然抬起頭,直視李明衍的眼睛:"就在那一刻,我頓悟了。同樣是老鼠,一個在糧倉,一個在廁所,命運卻天差地別。老鼠尚且如此,人更是如此。我想,我這一生,一定要選對地方,要知道自己是在糧倉還是在廁所。"
李斯慢慢站起身,走到茅屋簡陋的窗前,望向遠處的鹹陽城:"如今,秦國就是那座壯麗的糧倉,而六國..."他搖搖頭,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他轉過身,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我知道李兄心懷壯誌,想要周遊列國。但我必須提醒李兄,一旦離開秦國,恐怕會惹來無妄之災。"
李斯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即使是趙國太子,惹怒了秦國,不也是瞬間失去了身份地位?這世上,再無人敢稱他一聲"太子"了。"
聽到這裏,李明衍終於徹底明白了李斯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是奉秦王之命,特意來敲打自己,警告自己不要離開秦國投靠六國。而提到趙太子贏嘉的事情,更是讓李明衍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憤怒與悲涼。
片刻沉默後,李明衍緩緩起身,走向窗邊。陽光斜斜地照入屋內,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李明衍語氣平和:"大人的故事,讓我想起曾在古籍中讀到的一則寓言。"
李明衍轉過身,目光坦然:"天上有鴻鵠,誌在千裏;也有燕雀,安於一隅。"
李斯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他轉頭直視李斯的眼睛:"我可能不是那誌在千裏的鴻鵠,而是一隻守在自己一畝三分地,努力把巢穴搭好的燕雀。我隻希望能夠遊曆天下,真正把水利之道鑽研透徹,把天下人情看個明白。"
李明衍聲音漸漸堅定:"天下終將統一,無論在誰手中。我願在那一天到來時,能為天下蒼生帶來最好的水利,讓百姓不再受水患之苦。這便是我一生所求。"
李斯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欣賞,但隨即又被一種審慎的冷靜所取代。他盯著李明衍看了很久,似乎在權衡什麽。
"希望李兄說的都是真的,"李斯最終緩緩點頭,"隻要認同天下一統的大勢,無論身在何處,都還有回轉的餘地。"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和一卷文書,放在桌上:"兄既然要遊曆天下,這些盤纏和通關文書或許能派上用場。雖然你現在是庶民身份,但畢竟曾是大秦的功臣,在六國行走,也定會受到應有的禮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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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衍接過文書,打開一看,上麵寫道:"此人李明衍,乃大秦子民,行走各國,望予以關照。"末尾蓋著秦國的官印和幾個小印章。這既是通關文書,也是一種隱晦的提醒——無論他走到哪裏,身上都帶著"秦國子民"的標簽,一舉一動都在秦國的監視之下。
"多謝上官。"李明衍躬身行禮。
李斯站起身,整了整衣袍:"時候不早,斯該告辭了。望李兄遊曆歸來,能有更大作為。"、
李斯走到門前時,他忽然回頭,意味深長地說:"明衍兄,燕雀雖小,卻有眼力,總知道安全的巢穴在哪裏。無論飛禽走獸,終究需要一個適合自己的棲身之所。若棲錯了地方,便是自取滅亡。願你慎重選擇前路。"
"多謝上官厚意,"李明衍恭敬地行禮,"我自當珍重。"
李斯莞爾一笑,拱手告辭,大步走出茅舍。
李明衍送至門外,隻見李斯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他一眼。
待李斯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阿漓才從角落走出,輕聲問道:"這位李斯,究竟是來警告還是來道別的?"
"兩者皆是。"李明衍深吸一口氣,"他表麵上是來善意提醒,實則是奉秦王之命前來敲打。秦王聽聞我們要離開,怕我們投奔六國,專門派他來探察虛實。"
"那我們還走嗎?"鄧起憂心忡忡地問。
李明衍斬釘截鐵地回答:"當然走!"李明衍的目光變得深遠,"在尋找九州水脈的過程中,我們不僅會找到更多的禹工遺跡,會見識到各國各樣的人物。天下大勢雖然指向一統,但每個角落仍有無數奇人異事,或許能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啟示。"
李斯口中的老鼠寓言,李明衍心中早有定見:無論是膘肥體壯的糧倉老鼠,還是瘦骨嶙峋的廁所老鼠,在貓眼裏,都不過是獵物罷了。而他李明衍,既不願做糧倉中的老鼠,也不願做廁所中的老鼠;
他隻想做自己,一個心懷天下、用水利造福蒼生的普通人。
他收起輿圖,堅定地說:"收拾好行裝,我們明日一早出發。李斯的來訪,反而更堅定了我遊曆天下的決心。"
鄧起與阿漓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阿漓問“明衍,你想好我們從哪裏走了嗎。”
李明衍點點頭:"我考慮先去韓國。"
"韓國?"鄧起驚訝道,"韓國如今最弱,幾乎淪為秦國附庸,有何可尋?"
李明衍意味深長地說:"正因如此,韓國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秦國對韓國控製最嚴,對我去到那裏最為放心,況且..."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我很想看看那位年輕的國相,現在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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