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逆鯉顯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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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初時節,滎陽與華陽之間的丘陵地帶一片蔥蘢。遠處的山巒如黛,近處的田野青碧,偶有農人在田間勞作,多是麵朝黃土背朝天,忙碌著初夏的耕耘。李明衍一行人沿著一條幹涸的古河道行進,已是第七日,卻仍未尋得半點禹工遺跡的蹤跡。
    "這都快一旬了,卻連個頭緒都找不著。"鄧起頗有些喪氣,用布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恐怕韓地之內,真的沒有我們要找的東西。"
    李明衍站在一處土丘上,眺望遠方,眉頭緊鎖:"確實有些古怪。按《禹貢》記載,"滎波既瀦"之處,應當有禹王治水的痕跡,但我們走遍了這一帶,卻毫無發現。"
    阿漓蹲在一處似乎是古代水道的遺跡前,細細觀察地麵上的紋路,輕聲道:"我在百越時,族中長老常說,要找水的蹤跡,有時候看地上是找不到的,要問人。百越有些村子世代守著一些古老的傳說,也許我們該找找當地人問問?"
    鄧起嗤之以鼻:"這荒郊野嶺的,上哪兒找人去?再說了,哪有什麽百姓能知道千年前的事?能認幾個字就不錯了。"
    阿漓站起身來,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溫柔地笑了笑:"有些東西,是寫在血脈裏的,不一定要會認字。"
    李明衍思索片刻,點頭讚同:"阿漓說得有理。從涇水的經驗來看,禹工遺跡往往有後人守護。我們或許該換個思路。"
    一直沉默不語的韓談忽然翻身下馬,單膝跪地,仔細端詳地麵上的痕跡。他用手指輕輕拂過那些細微的凹陷,又抬頭望向遠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有發現?"李明衍見狀,立即上前詢問。
    韓談點點頭,指向東南方向的一處緩坡:"那邊有個村子。"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山坳間隱約可見幾處低矮的屋舍。那村莊掩映在楊柳之間,若非細心觀察,幾乎難以察覺。
    "走,去看看。"李明衍精神一振,立即整理行裝,向那處村莊走去。
    隨著距離拉近,村莊的真實麵貌漸漸顯露出來。那是一座幾乎被時光遺忘的破敗小村,原本應有數十戶人家的規模,如今卻隻剩下七八間破舊的茅草屋,多數已經坍塌,雜草叢生。村口立著一塊風化嚴重的石碑,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隻依稀可辨認出"水"字旁的幾個字。
    村中寂靜無聲,看不到一個人影,唯有幾隻瘦弱的雞在殘垣斷壁間啄食,見到生人,驚慌失措地四散而逃。
    "這村子,好像已經沒人住了。"鄧起環顧四周,疑惑不解,"韓兄,你確定這裏有人?"
    韓談沒有回答,隻是昂首四顧,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突然,他指向村中央的一處院落:"那裏有煙。"
    果然,一座較為完整的院落中,有嫋嫋炊煙升起。那院子的圍牆已經坍塌大半,但門楣上掛著的灰撲撲的燈籠,昭示著這裏的主人尚未離去。
    幾人走近那院落,阿漓輕聲呼喚:"有人在嗎?"
    無人應答。
    韓談走上前,沉聲道:"在下韓談,奉相國之命前來拜訪。村中可有人在?"
    片刻沉寂後,院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老漢一人獨居,無兒無女,無錢無糧。諸位若是官府的人,請繞道而行吧。"
    李明衍上前一步,語氣誠懇:"老丈,我等並非官府征稅的人,隻是路過此地,想討口水喝,問問路。"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露出一個滿臉皺紋、白發稀疏的老者。他身著灰布粗衣,腰間係著一根麻繩,手中拄著一根泛黃的竹杖,佝僂著背,目光卻炯炯有神,上下打量著幾人。
    "幾位不像是本地人,"老者沙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警惕,"從何而來,到何而去?"
    李明衍恭敬行禮:"老丈明察。我等從都城而來,途經貴地,想尋找些古代水利遺跡。"
    "水利遺跡?"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搖頭苦笑,"這荒郊野嶺的,哪有什麽遺跡?幾位還是另尋他處吧。"
    李明衍看出老者似有隱瞞,不動聲色,轉而問道:"老丈可否借水一用?我們行走多日,水囊已空。"
    老者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罷了,院中有口老井,你們自取便是。"說完,他側身讓出一條路,示意幾人進院。
    院中雜草叢生,角落裏堆放著些許朽木和農具。院子正中有一口古井,井欄是青石雕就,雖曆經歲月風霜,但依然保持著某種古樸的美感。李明衍自告奮勇去打水,拿起井邊的木桶,開始搖動井繩。
    伴隨著轆轤吱呀聲,木桶緩緩下沉。李明衍的目光卻被井欄上的一處雕刻所吸引——那是一條魚形圖案,魚身逆流而上,姿態矯健,栩栩如生。這圖案雖已風化,但仍能看出工藝精湛,與其說是裝飾,倒更像是某種符號或徽記。
    "逆鯉......"李明衍輕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你說什麽?"老者突然上前幾步,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明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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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衍心中一動,想起了鄭國臨別時贈予他的那枚玉佩。他從懷中取出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展示給老者看:"老丈,這枚玉佩上的圖案,與井欄上的魚形如出一轍。這是一位名叫鄭國的水工贈予我的,他說這是水工世家的傳承。"
    老者接過玉佩,手微微顫抖,眼中泛起淚光。他用粗糙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玉佩上細膩的紋路,喃喃自語:"逆鯉......水行千裏,必溯其源......這確實是水工家族的信物。"他抬頭,眼神銳利地審視李明衍,"你從何處得來?"
    李明衍將自己與鄭國相識的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包括他在涇水之渠的發現。
    老者聽完,眉頭緊皺,陷入沉思。片刻後,他忽然問道:"既然你自稱懂水利,那我問你,洪水為患,水患以何為先?"
    李明衍不假思索地回答:"治水當治源。源頭不清,下遊必亂。"
    "水之性,何者為貴?"
    "水性善下,柔弱而堅韌,無形而有力。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
    "水旱相生,何以調之?"
    "疏浚河道,以泄其洪;建設水庫,以蓄其旱。當洪時蓄,以備幹旱;當旱時用,防患未然。"
    ......
    一連串的問答如行雲流水,李明衍對答如流,展現出深厚的水利造詣。老者的眼神從懷疑到驚訝,最後轉為欣慰。
    "好,好啊!"老者長歎一聲,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百年來,終於又見到一個真正懂水的人了!我問你,你打算如何利用禹工遺跡?是為功名富貴,還是別有所圖?"
    李明衍坦然道:"我原是秦國水工,隻為天下百姓免受水害之苦。今四處尋訪禹工遺跡,期能找齊九州水脈,匯聚古人智慧,造福天下。"
    老者緊盯著李明衍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靈魂。良久,他終於點了點頭:"隨我來吧。"
    在老者簡陋的屋內,幾人圍坐在一張矮桌旁。桌上擺著幾碗簡單的野菜稀粥,這是老者拿出的全部食物了。
    "我姓黃,這一族的人都以治水為業,祖上確實與禹王有些淵源。"老者緩緩開口,"我家族世代守護著一處禹工遺跡的秘密,自商周時期以來,從未間斷。"
    他輕撫長須,目光深遠:"我們黃氏出自嬴姓,乃伯益之後。伯益因治水有功,受帝舜賜封,是我們這一支的先祖。相傳伯益後有十四氏分支,我黃氏便是其中之一。
    "千百年來,我們這一脈始終守著祖訓——"治水濟民,不負禹功"。每代傳人必須精通水利之術,從測流觀天到堤壩設計,從引水分洪到泄洪排澇,樣樣皆要精通。我父親傳我時說,這既是技藝,更是使命。"
    老者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禹王導江疏河,三過家門而不入;伯益承其誌,為水利奠基。我等後人,雖不能有禹王之功,但守護先賢遺跡,傳承治水之道,卻是我黃氏千年不變的責任。"
    他端起粗陶碗,抿了一口清水,眼神變得悠遠:"在晉國時期,我黃氏先祖曾得到國君禮遇,位至大夫。三家分晉之初,韓、趙、魏三國爭相延攬水工,我族人也曾受到重用。"
    老者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可惜,近百年來,戰事連綿,韓國國力日蹙,幾任韓王皆無心治水,隻顧爭戰。加之水患、戰亂、匪患,族人星散各方。我有三個兒子,長子為求溫飽,遠赴齊國為商;次子在一次洪災中救人,被洪流卷走;幼子被抓去當兵,死在了疆場。"
    說到這裏,老者的眼中泛起淚光:"如今,這村子就剩我一個老頭子,守著祖傳的井欄,望著日漸荒蕪的村落,隻覺得心如刀絞。我族守護的技藝和秘密,怕是要跟著我這把老骨頭一起埋入黃土了。"
    阿漓聽聞,眼中閃過一絲同情,輕聲道:"黃老伯,我來自百越,也是水工後人。在我們族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先祖留下的智慧,是為了讓後人更好地生活,而不是帶進墳墓。"
    鄧起也附和道:"是啊,我跟著李先生學習水利多年,深知水工之道對百姓的重要性。如果您能將祖傳的智慧分享出來,說不定能夠解決更多地方的水患問題。"
    李明衍鄭重地說:"黃老伯,我曾在涇水之渠發現了禹工遺跡,那裏的智慧幫助我解決了一個重大的工程難題。我相信,您族人守護的秘密,與我在涇水發現的必有聯係。如果能夠找齊九州水脈,或許能夠重現禹王治水的偉大智慧,造福天下蒼生。"
    老者聽著三人的話,眼中的疑慮漸漸消散。他抬頭望向牆上掛著的一幅褪色的家譜,喃喃自語:"你們這幾個娃娃,倒比我這把老骨頭看得更遠。"
    他站起身,鄭重其事地說:"我想,你們確實是值得托付的水工後人。祖宗留下的智慧,終究是要為人所用的。"
    老者拄著竹杖,緩緩走到屋角,從一個上了鎖的木箱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竹簡:"這是我族祖傳的地圖,上麵標注了禹工遺跡的確切位置。那處遺跡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穀中,地勢險峻,不易尋找。若你們真有心,我可以帶你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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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沉默不語的韓談忽然開口:"老丈,你年事已高,走山路恐怕吃力。不如畫張地圖,我來帶他們前往。"
    老者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六十多年,閉著眼都不會走錯。況且,那遺跡入口需有特定方法開啟,非我親自前往不可。"
    李明衍深深鞠躬:"多謝黃老伯信任,我等一定不負所托。"
    老者歎了口氣,似是釋然,又似是感慨:"罷了,明日天亮便出發。夜裏你們就在我這簡陋的屋子裏將就一晚吧。"
    夜深人靜,月光如水,灑在這個幾乎被遺忘的村莊上。韓談靜靜地站在院中,望著如墨的夜空。他回想著今日李明衍一行人與老者的對話,對李明衍心中多了一分敬佩。
    韓談輕撫腰間的劍柄,感受著冰冷的金屬觸感。那是他先祖傳下來的青銅劍,柄上刻著"吊民伐罪"四字。起初他奉張良之命來保護一個秦人,心中充滿了不願。在韓國,秦人意味著仇恨,意味著那些被焚毀的城池和被迫害的同胞。若不是謀主之命,他定會冷眼旁觀這個秦人的命運。
    但韓談現在猛然意識到,自己對任務的理解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感受著冰冷的劍鍔抵住掌心的疼痛。張良派他來是為了韓國的利益,也是為了李明衍追尋的超越國界的大義。
    遠處,傳來了貓頭鷹的啼鳴,打破了夜的寧靜。韓談收回思緒,目光重新變得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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