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澤少年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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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開闊的淺水地帶,他們的四匹馬被簡陋的藤條拴在幾根木樁上。而在馬匹旁邊,一個矮小的身影正試圖靠近張耳贈送給李明衍的那匹白馬。
    那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皮膚黝黑如銅,頭發蓬亂如鳥窩,渾身上下隻裹著一塊粗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泛著野性的光芒。少年動作輕盈敏捷,每一步都小心謹慎,似乎在嚐試與那匹烈馬建立某種聯係。
    白馬顯然警惕性極高,不停地後退抗拒,偶爾揚蹄示威。少年卻不氣餒,一次次靠近,同時發出一種奇特的低吟聲,似乎在安撫馬匹。
    "這孩子在幹什麽?"鄧起低聲問道。
    "他想馴服那匹白馬。"李明衍答道,注視著少年的一舉一動,"看他的姿勢,有些像古時馴馬的手法。"
    韓談已經拔出了短劍:"趁他不注意,我去製住他。"
    "稍等。"李明衍攔住了韓談,"讓鄧起先去嚐試溝通,若不成,你再出手。記住老者的囑咐,不可傷他性命。"
    鄧起點頭,輕手輕腳地從蘆葦叢中走出,同時高聲道:"小兄弟,那是我們的馬,能否歸還?"
    少年聞聲,身形如受驚的野獸般躥跳而起,轉身警惕地盯著鄧起。他沒有說話,隻是發出低沉的吼聲,同時不停地後退,將身體隱藏在馬匹之後。
    鄧起放慢腳步,盡量平和地說道:"我們隻是路過此地的旅人,需要這些馬匹趕路。你若喜歡馬,我們可以送你些幹糧和物品作為交換。"
    少年依然不答,眼神在鄧起和蘆葦叢間來回掃視,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埋伏。突然,他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縱身一躍,竟然跳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不好!他要逃!"韓談衝出蘆葦叢,迅速向馬匹奔去。
    就在此時,水麵突然炸開,少年如一條魚般躍出,手裏多了一根粗壯的木棍,直奔韓談而來。
    韓談眼見少年手持木棍來勢凶猛,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戰意。他身形微沉,重心後移,待少年臨身時,忽而側身避過木棍,同時左手一探,如毒蛇吐信般精準地扣住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驚覺不妙,試圖掙脫,但韓談手上發力,竟是一種奇特的拿拿之法,既不傷筋骨,又控製得密不透風。少年越掙越緊,眼中驚懼中夾雜著不解——他從未遇過如此精妙的製敵手法。
    "莫掙紮了,"韓談聲音沉穩,"愈掙愈緊,我不欲傷你,隻要你停手。"
    少年不信,仍瘋狂扭動,韓談歎了口氣,左手微鬆,右手卻已繞到少年背後,輕點其背心一處穴位。少年渾身一僵,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軟軟地倒在地上,隻剩雙眼還能轉動,滿是驚恐與憤怒。
    韓談鬆開手,緩步後退,眼中毫無勝利者的傲慢,反倒帶著一種平靜的敬意,"小兄弟身手不錯,能在我麵前支撐三招。"
    李明衍走近審視這位野孩子,隻見他雖身著破爛,但眉目清秀,眼神中透著野性與靈氣的混合。他轉向阿漓:"你帶些吃食來,這孩子怕是餓了。"
    阿漓點頭,從隨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塊蘇鄉糕和一個水囊。她蹲在少年身邊,柔聲道:"你一定又渴又餓,我們沒有惡意,隻為尋回馬匹。待會兒你恢複了,可以吃些東西。"
    少年眼中的戒備稍減,但仍警惕地盯著阿漓手中的食物,似乎在判斷是否有詐。
    過了約莫一刻時辰,少年漸漸恢複了行動能力。他猛地躥起,本欲逃跑,但見四匹馬被鄧起牢牢拴住,無路可退,隻得狠狠瞪著眾人。
    "小兄弟,"李明衍平靜地坐在一塊濕潤的土丘上,示意阿漓將食物遞過去,"你若餓了,不妨先果腹。我們並非來尋仇,隻想取回馬匹。你我無冤無仇,何必為難?"
    阿漓小心翼翼地將蘇鄉糕放在地上,退開幾步。少年猶豫片刻,迅速抓起食物,退到安全距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同時警惕地環顧四周,似乎隨時準備逃跑。
    "這糕點是在魏國製作的,甜而不膩,耐餓耐存。"阿漓輕聲說道,"我還有些幹果,你若不嫌棄,也可一並嚐嚐。"
    少年狼吞虎咽地吃完糕點,舔了舔手指,終於緩緩開口:"你們...不是澤中人。"他的聲音嘶啞,明顯不常說話,但語句卻意外地清晰。
    "我們隻是路過此地的旅人,前往趙國。"李明衍解釋道,"你偷了我們的馬,我們便來尋回。"
    少年皺眉:"我沒偷,我借。明日便還。"
    鄧起忍不住笑道:"借也該先問過主人才是。"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便是問了,你便肯借?"
    李明衍心生好奇:"你一個人住在這大澤之中?"
    少年拍了拍胸口,有些自傲地說:"我是彭虎,澤中無人不識我!"
    "彭虎?"李明衍微微一怔,"彭"姓在此地並不多見。
    彭虎點頭,又補充道:"我能於水下遊五十丈不換氣,能徒手捉魚捕鱉,更能在蘆葦中辨方向不迷路。整個大野澤,我走遍了,無人比我更熟悉此地!"說到此處,他眼中閃爍著明顯的驕傲,但話音剛落,又似乎意識到自己言多,警惕地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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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氏...是個古老的姓氏,"李明衍沉吟道,"相傳彭祖乃顓頊帝玄孫陸終第三子篯鏗。有記載說,彭祖在彭城時曾遇大洪水,他帶領族人掘井取水,預防瘟疫,拯救了無數百姓。後人感其恩德,故而得姓。"
    彭虎聞言,眼中忽地燃起一種奇特的光芒,似有所悟,急切地問道:"彭祖...掘井?那是什麽?"
    李明衍見他對此話題感興趣,便繼續道:"彭城地處窪地,每逢大雨便積水成災。洪水退後,惡水浸泡土地,飲用不潔,容易引發疫病。彭祖見此情形,領人掘井尋找清泉,教民飲用井水而非汙水,避免了瘟疫橫行,救了無數人命。"
    彭虎聽得入神,不時點頭,似乎對這種靠水救人的故事有著天然的共鳴。
    李明衍觀察著彭虎的反應,輕聲道:"盜亦有道,子亦有義。你劫馬之舉雖不合禮,但若隻為一試白馬之能,倒也不算大錯。隻是下次若有所需,當以禮相求,豈不更好?"
    彭虎若有所思,忽地問道:"你...知道很多水的事?"
    李明衍微笑:"略知一二。我等正在尋訪古代的水利痕跡,想要了解先人是如何治水的。"
    彭虎神情變得異常激動:"你們能留下過夜嗎?我...我有東西想給你們看。"
    眾人麵麵相覷,鄧起低聲問道:"先生,此地恐不安全..."
    李明衍做了個安撫的手勢:"韓談已經製服過他一次,再有異動,亦能應對。況且,我對這孩子在澤中的發現頗感興趣。"
    彭虎連連點頭,興奮地指向澤深處:"跟我來!我帶你們去我家!"
    說完,他竟不管不顧地向蘆葦深處奔去,李明衍等人隻得匆忙收拾行囊,牽著馬匹跟上。彭虎在前方靈活地穿梭於蘆葦叢中,時而躍入水中,時而踩著水中的暗樁前行,動作如行雲流水,毫不停滯。
    "此子水性真是了得,"鄧起感歎道,"這般身手,若在軍中,定是出色的斥候人選。"
    李明衍點頭,暗想若是為善用之,此子確有不凡之才。
    約行半個時辰,彭虎終於停下腳步,指向前方一棵高大的古樹:"到了,這就是我家。"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樹冠之上,巧妙地搭建著一個簡樸的木質平台,上麵覆著蘆葦編織的屋頂,雖簡陋但結構穩固,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樹幹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工具,有木質魚叉、蘆葦編織的漁網、骨製的刀具等,一應俱全。
    彭虎靈巧地攀爬上樹,從上麵放下一個粗糙的繩梯:"你們上來吧,馬匹可以拴在樹下。"
    眾人將馬匹安置好,輪流攀爬上這座樹上小屋。屋內空間雖小,卻收拾得井井有條。一角堆放著各種幹魚和熏肉,顯然是彭虎的食物儲備;另一角則擺放著許多奇石異草,每一件都被精心安置在小巧的竹籃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掛著的一幅粗糙地圖,用樹皮和泥土顏料繪製,標注了大野澤的主要水道和要害之處。李明衍觀察片刻,不由讚歎道:"此圖雖粗略,但水道走向卻畫得真切,可見你確實對這片澤地了如指掌。"
    彭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是我走了三年,一點點畫出來的。我在上麵標了哪裏有好魚,哪裏有險灘,哪裏水深不能涉足..."
    阿漓好奇地指向角落裏的奇石異草:"這些是什麽?"
    彭虎眼中閃過一絲自豪:"這些都是我在澤中發現的寶貝!這塊石頭會在夜裏發光;這種草能止血消腫;這種藤可以編成最結實的繩索..."
    李明衍走近細看那塊"會發光的石頭",心中震驚不已。這塊石板上的紋理,與他們在涇水發現的禹工遺跡中的導水石板極為相似!
    "彭虎,"李明衍指向那塊石板,盡量控製著語氣中的激動,"這塊石頭,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彭虎有些遲疑,目光在幾人之間遊移,似乎在評估是否該說實話。最終,在阿漓鼓勵的眼神中,他點了點頭:"是...在澤的另一端,有些人經過那裏時扔掉的。看起來很好看,我就留下了。"
    "什麽人?"韓談敏銳地追問。
    彭虎聳聳肩:"不知道,他們穿著奇怪的衣服,不像是澤中人,也不像你們這樣的旅人。他們好像在找什麽東西,找不到就走了,留下了這個。"
    李明衍轉向鄧起,低聲道:"依方位來看,澤的另一端已近齊國邊境。或許此物與齊國有關?"
    鄧起點頭:"確有此理。若禹工遺跡分布各國,齊國境內必有一處。"
    李明衍決定暫時不告訴彭虎石板的真正價值,隻是笑著稱讚道:"這確實是塊不尋常的石頭,你眼光不錯。"
    夜幕降臨,彭虎用簡單的工具生起一小堆火,煮了一鍋魚湯,招待眾人。火光搖曳中,彭虎的臉龐時明時暗,眼神中既有野性的警惕,又有難掩的孤獨。
    "彭虎,"阿漓輕聲問道,"你是如何一個人在這大澤中生活的?你的家人呢?"
    彭虎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村子...沒了。爹娘...不知去哪了。"
    "沒了?"鄧起追問,"是天災還是人禍?"
    彭虎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回憶:"有一天,很多穿盔甲的人來了,到處放火,殺人...我被爹推進蘆葦叢逃跑...等我敢回去時,村子已經成了灰燼..."
    "幾歲的事?"韓談問道,聲音中帶著罕見的溫和。
    "五歲吧,記不清了。"彭虎答道,"後來我就一直在澤裏生活,學會了捕魚打獵,建了這個家。"
    眾人聽聞此言,心中不禁為之一顫。如此年幼的孩子,獨自在這險惡的大澤中生存,該是何等的艱難。
    阿漓的眼中泛起淚光,她輕輕走到彭虎身邊,伸手撫上他蓬亂的頭發:"每個人都有苦難,但並非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堅強。"
    彭虎渾身一僵,顯然不習慣這樣的親近。但在阿漓溫柔的撫觸下,他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眼中那層堅硬的外殼似乎有了裂痕,露出其下脆弱而渴望溫暖的靈魂。
    "我...不想叫彭虎。"他忽然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柔軟,"那是澤中人給我起的外號,因為我像隻小老虎一樣凶...我想改名叫"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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