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邯鄲遇死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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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衍聞言精神一振:"終於有所收獲了。"
李明衍與韓談跟著那趙國官吏,穿過熙攘的街市,來到北城一處不起眼的閣樓。閣樓三層,位於一條僻靜的小巷盡頭,樓下是一家不起眼的酒肆。
那官吏引領二人上樓,待茶水奉上後,方才正色道:"在下李喜,是邯鄲城內的一名市官。門主曾有吩咐,若見到持信陵君令牌之人,當多有關照。隻是已有數年未見此牌了。"
李喜約三十出頭,身形瘦削,著深青色官服,頭戴方巾,麵相清臒,目光中透著幾分精明和警惕。
"不知兩位從何處來,來邯鄲有何貴幹?"李喜問道,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一股審視之意。
李明衍抱拳道:"在下李明衍,曾在秦國為水官,現辭官遊曆四方,尋訪禹工遺跡。此番來趙,一為探查趙地禹工,二為北上代地拜訪故友贏嘉公子。不知李官能否代為引薦,幫我等獲取趙王許可?"
李喜聽聞,麵露難色:"李公子所托,實非小人能力所及。我雖為公侯後人,卻隻是市井小官,無緣接觸朝中高層。若公子想在邯鄲經商或居住,在下或可略盡綿力,至於麵見趙王或北上代地的許可,恐怕力所不逮。"
李明衍心中失望,卻也明白此人說的是實情。他又試探性地問道:"不知贏嘉公子近況如何?"
此問一出,李喜神色頓時警惕起來,聲音也冷了幾分:"贏嘉公子多隨李牧將軍在代地練兵,其餘情況,我也不知。"
李明衍見李喜一臉為難,神色間掠過一絲失望。
"多謝上官坦誠相告,打擾了。"李明衍執禮欲走,卻在腳步落地之際,忽有所思,轉身道,"還有一事相詢,不知平原君可有後人在邯鄲?其府邸何處?在下在秦國時,曾與平原君後人有舊,想去拜見。"
這話倏然落下,宛若一道隱秘的符咒,在空氣中激蕩出無形的波紋,李喜眼簾微顫,麵上血色瞬間退盡。一瞬的死寂後,他深吸一口氣,眸光中複雜情緒如潮水般湧動——驚惶、懷疑、遲疑,還有一絲隱秘的希望。
"與先生有舊之人...是誰?"李喜嗓音緊繃,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
李明衍字字清晰:"公子高。"
李喜的指尖緊緊扣住案幾邊緣。窗外一陣秋風掠過,吹得簷下風鈴輕響。
"先生稍候。"他聲音低沉,近乎耳語,"我去請門主前來。"
說罷,李喜俯身行了一禮,步伐匆促地下樓,樓梯在他腳下發出短促的呻吟。
李明衍與韓談相顧,空氣中懸浮著不可言說的緊張。屋內一盞銅燈燃著暗黃的燈火,照出兩人臉上同樣的疑惑與警醒。韓談悄聲靠近窗欞,目光警惕地掃視樓下街巷,確保無人尾隨。
窗外邯鄲的暮色漸濃,天邊漾起一片血色的晚霞。
約半個時辰過去,樓下傳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緩步攀登而上,步履蹣跚卻不失穩健。他身著素色長袍,質地雖陳舊卻幹淨整潔,腰間掛著一塊已磨損的玉佩,玉上紋路依稀可辨家徽,那應當就是平原君的印記。老者麵容清瘦,眼窩深陷,肌膚上每一道皺紋都像是歲月刻下的戰場地圖,然而那雙眼睛卻如山間泉水般清澈銳利。
老者站定,目光在李明衍身上短暫停留,似是在確認什麽。隨後他轉向韓談:"小兄弟,請下樓稍候。"
韓談眼中閃過遲疑,轉向李明衍。李明衍微微頷首,示意無妨。韓談躬身行禮,退下樓去。
老者轉身走到梯口,雙手顫抖卻有力地提起木梯,動作中透著多年的警覺與防備。然後他折回室內,在燈下站定,向李明衍拱手一禮。
"此處隨處市井,但上不接天下不接地。"老者的嗓音如同幹涸的井底,帶著歲月沉澱的嘶啞,"此處說話天不知地不知,先生有話可盡言無妨。"
李明衍審視著老者。閣內燭光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拉長、交錯、又分離。
"閣下是平原君後人?"李明衍謹慎地問。
老者輕輕搖頭,眼角紋路深陷如淚痕。他走到一旁的案幾前,拂去案上薄灰,動作中透著對往昔的珍視。
"老夫隻是平原君門客。"他緩緩道來,"平原君過世後,家道衰落,門客離散,嫡孫更是為質去到秦國。"
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腰間的玉佩,仿佛那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的唯一紐帶。
"隻有少數門客還在守候主家,老夫便是這群人的門主。"
說到這裏,老者眼中掠過一刹那火焰般的光芒。他緩步走到窗前,望著遠處高聳入雲的龍台。
"當年信陵君竊符救趙,後客居趙國十年。"老者語調柔和,像是在講一個遙遠的童話,"平原君對門人有令,見到信陵君令者,如自己令,故我等盡力照拂。"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苦澀:"隻是先君已逝,無論平原君還是信陵君,門客故人都已星散老去,成為了遙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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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話音落盡,閣樓內隻餘燭火的輕微劈啪聲。老者深深吸了口氣,如同在汲取過往的力量,然後轉向李明衍,眼中閃爍著最後一絲希望的火光:
"還請先生告知少主訊息。"
李明衍在心中斟酌著措辭,既要道出真相,又不願刺痛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他緩緩點頭,開始將贏嘉與公子高在秦國的經曆娓娓道來。他隱去了公子高受宮刑的殘酷細節,隻說秦王宣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使公子高沒入奴籍。講述間,他注視著老者的麵容,看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如何承受每一句話帶來的重量。
"我能力有限,隻能保全公子高性命。"李明衍語帶歉意,"後來我也棄官遊曆,為尋禹工遺跡而來。"
老者靜靜聆聽,雙目緊閉,如同一尊曆經滄桑的古石雕像。室內一片寂靜,隻有窗外集市的嘈雜聲隱約傳來,那些聲音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與這空間毫不相幹。
李明衍沒有打破這沉默講述完畢,閣樓內的空氣凝滯如鉛。四壁的燭影搖曳,映照出兩個孤獨的影子,一個屬於過去,一個來自未來,卻在此刻交匯於同樣的命運十字路口。
良久,老者睜開雙眼,那雙曆經滄桑的眸子已淚光盈盈。他顫巍巍地起身,向李明衍深深一揖,額頭幾乎觸地。
"平原君有靈,讓公子遇到了先生,得以保全性命。"老者的聲音顫抖卻堅定,這一刻,他不再是一個衰老的門客,而是一個跨越時空的信使,將自己的忠誠獻給那已然凋零的家族。"暴秦無道,但隻要人還在,定有辦法。我等門客,也不再是無根之木,知道該做什麽了。"
李明衍忍不住上前一步,扶起老者。隔著粗布衣衫,他能感受到那瘦弱身軀中蘊含的不屈意誌,如同冬日冰層下依然奔流的河水,執著而生生不息。這一刻,李明衍真切地理解了為何這個時代能誕生如此多的傳奇人物——正是這種刻入骨髓的信念,讓他們在亂世中依然堅守本心。
"還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李明衍聲音輕緩,帶著發自內心的親近與敬意。
老者直起身子,目光穿透時空,看向某個隻有他能看見的遠方。他搖頭,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決絕的力量:
"我已不在世間,是一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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