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燕曲慨而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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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樂師年約二十,衣著簡樸卻不失風采,麵若冠玉,眸子如點漆般深邃。他手中之築通體漆黑,隻在築首雕一展翅欲飛的蒼鷹,眼神凜然。樂調激昂處,築弦震顫,如戰馬奔騰;低沉處,又似大河東流,蘊含無窮之力。
歌聲戛然而止,那樂師收築而立,向姬丹肅然一禮。那年輕樂師身著燕國特有的窄袖深衣,腰間係著魚骨飾物,是燕地貴族子弟常見的裝束。他退入姬丹身後的隨從隊伍中,與其他披著青色輕甲的燕國衛士一同肅立。李明衍注意到姬丹安排的接待隊伍遠超禮節所需,不僅有禮儀官員和樂師,還帶了數十名衛士,顯然是傾盡全力地歡迎。
姬丹著一襲靛青色交領窄袖袍,腰纏玉帶,肩披輕薄狐裘,頭戴青銅錯金冠,舉止間盡顯燕國貴胄的風範。他拍手稱讚道:"高漸離之築,天下無雙。先生久在秦國,想必少聞此等音律。"
李明衍聞名心驚,目光複雜地望向那樂師。他拱手施禮道:"曲調慷慨激昂,令人熱血沸騰!"
姬丹哈哈一笑:"好一個"英雄一笑渡狂瀾"!子嘉與李將軍正是當世英雄,而先生更是胸懷天下的奇士。"
李明衍搖頭笑道:"殿下過譽了。與其說是渡狂瀾,不如說是隨波逐流罷了。"
姬丹眼中精光一閃,似有深意地說:"先生此言差矣。隨波者,必為大浪所吞;逐流者,終被亂湧所葬。先生大才,絕非隨波逐流之輩。"
三人在河畔又小酌幾杯,贏嘉與李牧終是依依不舍地告別。李牧捋著短須,眼中閃爍著精芒,低聲道:"明衍,天下之事,世事難料。若有所需,請隨時遣人來信。"
李明衍正欲答話,姬丹大笑道:"李將軍放心。先生入燕,我必以上賓相待,先生在我燕地,必獲周全。"
李牧深深看了姬丹一眼,抱拳而去。贏嘉握著李明衍的手,良久不語,含淚而別。
待趙國人馬遠去,姬丹與李明衍翻身上馬,姬丹命隨從取出一件玄色冰紋長衫,親自為李明衍披上,道:"此乃渤海鮫綃所製,外禦烈日如清泉拂體,內蘊寒時可生暖意。"李明衍看到這衣服輕薄綿密,袖口繡著朱鳥,腰帶嵌著睛石,想來必然貴重。
李明衍在馬上向姬丹還禮:"太子體恤,明衍感佩不已。"
姬丹朗聲大笑:"先生有日不見,為何生分了許多,先生並非下民,乃是我燕國上賓。鹹陽一別後,子嘉兄屢次書信中稱讚先生,今日再見,果然風采更勝從前。"
"我見燕國衛士多佩戟,與諸國不同。"李明衍隨口問道。
姬丹目光一亮:"先生所言正是。此乃燕角戟,以遼東之鐵鑄造。這批戟之軍,皆是我王室護衛"
他輕拂袖口,露出腕間一道舊傷,"我自幼習武,曾與這些衛士同訓,所以他們既是護衛,也是舊友。"
姬丹與李明衍策馬中速前行,姬丹主動詢問趙國情況:"贏兄近來如何?聽聞代地軍民一心,已成趙國真正脊梁。"
李明衍如實相告:"我觀子嘉勤勉,但心有鬱結。新立趙王年幼,郭開執政,暗中處處掣肘代地。贏嘉太子雖有李牧相助,卻因朝中派係紛爭,難以施展。"
姬丹聽罷,眉頭緊蹙,手緊緊的握住韁繩,馬匹因韁繩突被勒緊而打了個嘶鳴:"嘉兄太過仁厚了。郭開此輩,乃趙國毒瘤,早該除之而後快。"
李明衍點頭:"正是此理,我曾向子嘉獻策趁早除此人,但嘉兄為國之安穩,仍希望能夠周全團結。"
"團結?"姬丹冷笑一聲,"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若我是贏兄,必當殺趙王自立,快刀斬亂麻!郭開奸詐,我在燕地都有所聞,此人不除,趙國危矣!"
李明衍心中一凜,姬丹的話比他的上策還要激進,甚至帶著幾分極端。
姬丹看向李明衍:"先生可知,郭開已暗中與秦國勾結?"
李明衍心中一凜:"此事太子可告知嘉兄。"
"子嘉如何不知。"姬丹突然激動起來,麵色微紅,"隻是子嘉必要拿到確實證據,如此投鼠忌器,隻怕郭開做大後,更難製之!憐憫敵人,即是殘忍自己。曆來成大事者,無不是鐵血手段。"
李明衍看著姬丹激動的神情,心中激蕩。姬丹對秦國與郭開勾結這等內情都有知曉,可見對秦趙兩國局勢均知之甚詳,燕國顯然在情報方麵,頗有手段。
察覺到李明衍的異樣,姬丹稍稍平複情緒,解釋道:"先生勿怪我言辭激烈。隻因我與贏兄患難與共,不忍見他受困。再者,燕趙唇齒相依,趙若衰弱,燕何以自保?"
李明衍點頭:"太子之心,我自明了。"
姬丹指向北方,微笑道:"先生請隨我北上燕都薊城,路上我為先生詳述燕國情形。"
兩人加快馬步,隨行者保持距離,隻姬丹與李明衍並騎而行。
姬丹指著遠處時而出現的烽火台,向李明衍介紹燕國的曆史與現狀:"我燕國雖為諸侯,卻居北隅之地,與戎狄為鄰。先王夷王時積弱已久,後賴先昭王勵精圖治,方有中興之象。先昭王重用樂毅攻破齊國七十餘城,可惜後繼乏力,未能徹底擊敗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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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衍注意到姬丹說話時,眼神中既有對燕國命運的憂慮,也有一種難以掩飾的野心。
李明衍點頭,想起史書記載:"燕昭王求賢若渴,築黃金台,千金買馬骨,延攬四方人才,確是明君。"
姬丹似很欣慰李明衍知曉燕國曆史:"如今齊國雖奉行自守政策,我燕雖安,卻被趙、齊包圍,難以有所作為。"
一行人駛過一座小城,李明衍看到街道兩旁的燕國百姓。他們衣著較中原簡樸,多用獸皮縫製外衣,男子多束發,女子則喜以銅飾點綴發髻。街市上的商販吆喝聲中,夾雜著些許北方戎狄語言。
"燕國百姓生活如何?"李明衍問道。
姬丹坦言:"不如中原富足。燕地氣候嚴寒,農耕不易,百姓多以狩獵、木工、鐵器鍛造為生。不過,燕人耐苦且堅韌,正如這片土地。"
李明衍點頭:"恰如水性,看似柔弱,實則堅韌。適應環境者,方能生生不息。"
姬丹神色忽轉,變得輕鬆起來:"先生可知我燕國水道有何特色?"
李明衍思索片刻:"燕地水係應是多從北向南流,與中原大河截然不同。且河流冬季冰封,春融水暴,治水難度想必不小。"
"正是如此!"姬丹眼中閃過讚許,"我燕國雖開拓遼東諸郡,卻地廣人稀。北疆水患頻發,若能解決,必能大幅擴充燕國實力。先祖曾言,得水者得天下。先生此來,必是燕國之福。"
李明衍沉思片刻:"水之道,因地製宜。中原水患源於河道阻塞,燕地則是源於季節變化劇烈。解決之道,當是"蓄疏結合"——豐水期蓄積,枯水期疏導,以節製水流。禹王九州水脈圖中,燕地水係正有此道。"
姬丹熱切地說:"先生所言極是!我已命人在燕地全境搜羅古籍水誌,甚至派人尋訪北方山野,聽聞狄人傳說中的水神遺址。今日先生來,正可與我國工匠共同考察。"
馬車繼續北行,穿過起伏的丘陵地帶。姬丹指著遠處一座方形城堡說道:"那是我燕國邊防要塞,自先昭王時起修建,至今已有數十座。這些塞壘既防禦外敵,也控製水源,一塞多用。"
李明衍讚歎道:"水患與邊患同治,殿下深諳治國之道。"
兩人又談及水利技術細節。李明衍詳細解釋了之前禹工水係的獨特之處——不僅是治水工程,更是連通九州的運輸網絡和信息係統。姬丹聽得入神,不時點頭讚歎。
"燕國積弱已久,"姬丹忽然長歎一聲,目光掃過沿途荒蕪田地,"勵精圖治非一日之功,積重難返亦非朝夕可解。"
"殿下所言甚是。"李明衍沉吟道,"我看各國現今最缺的便是時間。若能爭取十年、二十年的休養生息,以太子之誌,燕國或有中興可能。隻怕秦國不會給這個機會。"
姬丹搖頭歎息:"而且各國合縱多次,卻心中懼秦,實難團結。"
姬丹凝視著遠方的山巒,輕聲道:"時間啊……,我燕國已立國八百年,不知還需多少時間。"
姬丹默然片刻,目光炯炯地看著李明衍:"先生所言極是。我寧願轟轟烈烈地戰鬥,也不願苟延殘喘地等死!我必當為燕國爭取時間!"
這句話像一枚重石落入李明衍心中,李明衍心中一動,這番話雖激烈,卻也道出了弱國的無奈與抉擇。究竟是選擇韜光養晦、苟延殘喘,還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李明衍轉頭看向姬丹堅毅的側臉,不禁思考:眼前這位燕國公子,是否已經開始籌劃那驚天一刺?
"先生且隨我到薊城一敘,"姬丹看向遠方,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決絕,"再有旬數日,我們便可抵達。待安定後,我將安排人引領先生前往北部山區,尋訪禹工遺跡。"
荊軻未出,易水已寒。高漸離的築聲在還在記憶中回蕩,似在訴說某種悲壯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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