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義理兩相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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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既然要分正統,那就比墨祖的經典闡述如何?"
莊賈點頭道:"我正有此意。既如此,就由我來出題,周兄看看是否可用。"
周文伸手示意:"請。"
莊賈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請以《大取》篇中"殺盜非殺人"之命題,推演守城時誅殺敵諜是否悖於兼愛。"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論證需在《小取》篇"效、辟、侔、援、推"五法框架內自洽。"
此題一出,在場的墨家弟子都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墨家義理中最難解的悖論之一——墨子主張兼愛非攻,卻又著《備城門》等守城之法,其中不乏殺伐之術。如何調和這看似矛盾的兩麵,曆來是墨家學者爭論的焦點。
周文拍手稱讚:"好題!此題直指墨家核心。就用此題!"
兩人各自後退幾步,準備片刻後,辯論正式開始。
莊賈率先發言,他的聲音清晰有力:"依《大取》所言,"殺盜非殺人"者,蓋因盜已失其為人之本質。人之所以為人,在於其能兼愛、能非攻。敵諜潛入,意在害城中萬民,此已背離人之本性。故誅之,非違兼愛,實為護愛也。"
他運用的是純邏輯推演:"以"效"法論之——兼愛之"效"在於眾生得安;以"辟"法論之——愛人如愛己,若己為諜必害他人,則當自絕;以"侔"法論之——一諜之命與萬民之命相較,孰輕孰重?"
彭越聽得雲裏霧裏,小聲問阿漓:"他在說什麽?"
阿漓輕聲解釋:"他是說殺死盜賊不算殺人,因為盜賊已經不是正常意義上的"人"了。"
周文聽完莊賈的論述,微微一笑:"滿口高論,但過於理想。我且問你,若敵諜亦是為其國盡忠,為其民謀福,豈非也是兼愛?且說放棄資格,誰來判定?今日是敵諜,明日是盜賊,後日是異見者,如此下去,兼愛豈不成了空談?你說他失人之本質,過於武斷!"
他換了個角度:"守城之時,情勢危急。敵諜若不除,則滿城百姓皆有覆滅之險。此時殺諜,不是因為他"非人",而是因為形勢所迫,不得不為。墨子作《備城門》,正是明白這個道理——兼愛是理想,但在亂世中,有時必須做出取舍。"
莊賈立即反駁:"此言差矣!若依你所說,則兼愛成了可以隨意變通的東西。今日為形勢殺諜,明日是否可為形勢屠城?墨家之道,貴在堅守原則。"
周文搖頭:"非也!我說的是輕重緩急。醫者割肉療傷,非是害人,而是救人。守城殺諜,亦是此理。況且,墨子曰"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敵諜正是"天下之害"也。"
兩人你來我往,辯論愈發激烈。墨家弟子們聽得如癡如醉,不時有人點頭,有人搖頭,顯然各有支持者。
彭越聽得雲裏霧裏,悄悄問阿漓:"姐姐,他們這又在爭什麽?"
阿漓輕聲解釋:"簡單說,就是在討論為了保護多數人而殺死少數人,是否違背了墨家"兼愛"的理念。"
"哦!"彭越恍然,"那不就是問:為了救一百個人而殺一個壞人,算不算錯?"
李明衍聽到這話,不由得多看了彭越一眼。這少年雖然野性未脫,但能一語道破問題本質,倒也不簡單。
莊賈換了個思路:"我們不妨用"援"法,援引他例。農夫除草,是否違背愛護萬物?非也,因草害禾,除草正是愛禾。敵諜如草,百姓如禾,此理相通。"
周文立即指出漏洞:"人豈能與草相比?墨子說"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敵國之諜,亦是他國之民。若真行兼愛,當感化之,而非殺之。"
兩人的辯論達到了白熱化,日頭底下,兩人都開始流汗。
莊賈道:"感化?城破之時,你去感化敵諜試試!墨家是實學,不是空談。"推"法推之——若人人都不做諜,天下豈不太平?故殺諜是為止諜,止諜是為止戰,止戰正是兼愛!"
周文反擊:"照你這麽推,若人人都不攻城,天下豈不更太平?那我們是否該去殺所有的攻城者?這豈不成了以暴製暴?"
辯論至此,兩人都額頭汗下如注,卻誰也說服不了誰。
周文長歎一口氣:"如此辯論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無法收場。"
莊賈忽然眼睛一亮:"辯論本就不是為了說服對方,而是為了爭取聽辯論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就請李先生來評判,看他認為哪個道理更能打動他,如何?"
周文轉身向李明衍躬身施禮:"莊兄不愧是齊墨領袖,有此氣魄,已經不輸了。李先生,就請你來評判吧。"
李明衍站起身來,先是搖了搖頭:"首先,我不敢稱周先生的朋友,隻是有緣相識。其次,在我看來,兩位誰都沒贏。"
莊賈和周文同時皺起眉頭:"此話怎講?"
李明衍緩緩道:"墨子最大的特點是什麽?是理論與實踐的完美結合。他既是思想家,又是實幹家;既能著書立說,又能製造器械;既能遊說諸侯,又能守城禦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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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衍正色道:"墨子的智慧,不在於給我們一個非黑即白的答案,而在於教會我們如何在兩難中做出選擇。《大取》說"殺盜非殺人",不是說盜賊不是人,而是說在那個特定時刻,我們必須做出取舍。"
他轉向莊賈:"殺諜違背兼愛嗎?是的,任何殺戮都違背兼愛的理想。"
又轉向周文:"但不殺諜就符合兼愛嗎?若因一諜而致滿城塗炭,這難道不是更大的違背?"
他又轉向大家:"然而,如果因殺諜而激怒敵國,下一次城破後全城被屠,這又當如何?"
眾人一時語塞。
"關鍵在於——"李明衍提高了聲音,"我們要承認這種違背,要為這種不得已的選擇感到痛苦!墨子作《備城門》,每一條守城之法後麵,都透著對生命的珍惜。真正的墨者,在不得不殺諜時會這樣做:
第一,窮盡一切可能避免殺戮——能擒則擒,能困則困,能勸降則勸降; 第二,若必須殺,則快速了斷,不使其受無謂痛苦; 第三,事後當深思:如何創造一個不再需要諜戰的世界。"
李明衍頓了頓,聲音變得深沉:"兼愛不是軟弱,而是即便在最黑暗的時刻,依然保持對生命的敬畏。"
"所以,守城殺諜是否悖於兼愛?"李明衍環視眾人,"是,也不是。是,因為任何殺戮都是對理想的背離;不是,因為在不完美的世界裏,有時我們必須選擇較小的惡來避免更大的惡。但墨者的不同之處在於——我們永遠不會心安理得,永遠不會把必要之惡美化成正義之舉。"
"這種內心的掙紮和痛苦,恰恰證明了兼愛之心未死。若有一日,殺人而不覺痛苦,那才是真正背離了墨家之道。"
全場寂靜,連向來活潑的彭越都被這番話震撼住了。
莊賈緩緩開口:"先生所言...讓我想起墨子見楚王時說的話:"臣聞大王之欲攻宋,臣之所以來見大王者,為欲止之。"他明知楚強宋弱,卻依然要阻止戰爭。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
周文接過話頭:"正是因為心懷兼愛,所以才會在不得不為惡時感到痛苦。若是尋常武夫,殺諜不過是例行公事,哪會有這般思慮?"
李明衍點頭道:"正是如此。墨家之難,不在於給出答案,而在於承擔選擇的重量。每一個不得不做的決定,都應該成為我們改變世界的動力。墨家真正的精神——在不完美的世界裏,堅守完美的理想。"
莊賈和周文對視一眼,同時深深一禮。
周文說道,"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頂,是我輸了。"
莊賈則道:"先生說得對,我確實狹隘了,是我輸了。"
李明衍搖頭笑道:"既然你們都說輸了,那就是平局。不過——"他話鋒一轉,"既然三場比試沒有分出勝負,不如由我來出一題如何?"
莊賈和周文互看一眼,同時拱手:"全憑先生安排。"
李明衍微微一笑:"我們現在不就站在禹工遺跡入口嗎?我可以把前麵五處禹工遺跡的開啟方法告訴你們,你們誰能從中獲得更多啟發,進而解開此處遺跡,就算贏。如何?"
"妙啊!"周文撫掌讚道。
莊賈也點頭稱是:"正該如此。空談義理,不如實地印證。"
兩位墨家巨子的鬥誌再次燃起,他們都明白,百年未曾再次打開的禹工遺跡,重開之日,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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