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史官血書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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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小童聽得心悅誠服,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先生雖然與我們隻有一麵之緣,但給我們的教化卻如醍醐灌頂,"哥哥的聲音有些顫抖,"哪怕隻有這一麵之緣,我們也願意奉先生為師。"
    李明衍連忙將他們扶起:"使不得,使不得。我不過是與你們探討了幾句荀子先生的學問,怎能當得起老師二字?"
    "先生謙遜了,"弟弟真誠地說道,"能把深奧的道理講得如此明白,讓我們這樣的愚鈍之人都能理解,這就是大學問。"
    李明衍看著兩個孩子誠摯的麵容,心中不禁感動。他蹲下身子,溫和地問道:"你們這麽小,家人都在哪裏?還有,為什麽要獨自在這裏為荀子先生守靈?"
    兩個小童對視一眼,哥哥深吸一口氣,說道:"既然先生願意收我們為徒,那我們也就不再隱瞞了。"
    他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我們是楚國史官的後人。"
    "史官?"李明衍心中一動。在這個時代,史官是個極其重要而又危險的職業。他們負責記錄朝廷大事,被稱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中的"祀"的重要組成部分。史官的職責就是秉筆直書,不管麵對什麽樣的壓力,都要如實記錄曆史。
    "是的,"哥哥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我們的父親、叔叔和長兄,都是楚國的史官。幾年前..."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氣,然後一口氣說道:"幾年前,李園隱瞞了楚王的死訊,並伏殺了進宮聽取遺詔的春申君。"
    李明衍瞳孔一縮。這個信息量太大了!如果小童說的是真的,那麽李園的權力交替過程比他們之前了解的要複雜得多。
    "怎麽回事?詳細說說。"李明衍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小童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外人後,壓低聲音說道:"當年考烈王病重時,李園早就在宮中布下了眼線。考烈王剛一咽氣,李園就封鎖了消息,對外隻說楚王重病,暫時不朝。"
    "那春申君呢?"周文忍不住問道。
    "春申君當時在封地處理政務,李園派人告訴他說楚王病危,急召他回宮。"哥哥的聲音越來越低,"春申君心急如焚,連夜趕回宮中。可是一進宮門,就被李園事先埋伏的刺客殺死了。"
    阿漓倒吸一口涼氣:"這...這也太膽大了!"
    "更可怕的是後麵,"弟弟接著說道,"李園殺了春申君後,對外宣稱春申君也病重了,正在吳地的封地中閉關養病。就這樣,他隱瞞了楚王和春申君都已經死亡的事實,整整兩年!"
    "兩年?"李明衍震驚了,"這怎麽可能?"
    "在這兩年裏,李園以楚王重病不朝、春申君閉關養病為名,控製了所有的輿論和政務。"哥哥說道,"他暗中清洗春申君的舊部,扶植自己的勢力,逐漸掌控了整個朝政。直到確信大局已定,才公布了楚王的死訊,進行了君王的葬禮,同時宣布春申君也因病去世。"
    周文聽得目瞪口呆:"這個李園的手段,簡直...簡直..."
    "簡直是前所未聞,"李明衍接話道。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李園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權力交替了。原來他抹去了兩年的時間!
    "那你們的家人呢?"阿漓關切地問道。
    小童的眼中湧出淚水:"李園要求史官按照他編造的時間順序記錄這件事,但我們家世代為史,寧死也不能篡改曆史。"
    哥哥顫抖著聲音說道:"家父說,史官的職責就是秉筆直書。"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這是史家的傳統。哪怕死,也要把真相記錄下來。"
    "結果呢?"韓談沉聲問道。
    "李園先是殺了我們的伯父,然後是父親,最後是長兄。"弟弟哭出了聲,"但他們都堅持要如實記錄:是李園殺了春申君!"
    李明衍聽得心情沉重。在這個亂世中,能夠為了真相而慷慨赴死的人實在太少了。這樣的史家風骨,正是中華文明能夠傳承至今的重要原因。
    "後來呢?"莊賈輕聲問道。
    "後來李園站穩腳跟後,也就沒有辦法了。"哥哥抹了抹眼淚,"他隻好和接任的史官做了妥協:更改了楚王的死亡時間,抹去了他隱瞞楚王已死的兩年時間,但不再要求更改他殺春申君的記錄。"
    李明衍點點頭,這確實是明智的選擇。與其冒著被揭穿的風險全盤否認,不如承認殺死春申君的事實,隻是將其包裝成正常的政治鬥爭。
    "那你們是怎麽活下來的?"阿漓關切地問道。
    "是荀子先生救了我們,"哥哥感激地說道,"當時我們才四歲和兩歲,什麽都不懂。李園本來也要殺死我們斬草除根,但荀子先生出麵保了我們,說我們還小,成不了什麽威脅。"
    "荀子先生不僅保護了我們,還撫養了我們兩年,直到他去世。"弟弟補充道,"先生教我們讀書識字,告訴我們什麽是正義,什麽是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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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衍聽得心中感動。荀子不僅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更是一位具有高尚品格的君子。在那樣險惡的政治環境中,能夠不顧個人安危保護兩個孤兒,這需要何等的勇氣和慈悲。
    "荀子先生去世後,我們就自願在這裏為他守孝。"哥哥說道,"先生對我們有救命之恩,也有教化之恩。為他守孝六年,是我們的願望。"
    李明衍深深地被這兩個孩子的故事感動了。他鄭重地向兩個小童行了一個大禮,說道:"你們的家族是真正的史家風骨,你們的恩師是真正的君子典範。這樣的精神,值得所有人敬重。"
    "先生,"哥哥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家父用血寫下的真相..."
    李明衍接過竹簡,隻見上麵用已經發黑的血跡歪歪扭扭地寫著:
    "考烈王二十四年冬月薨,李園隱之。春申君二十五年春月死,李園殺之。季氏記之,雖死不悔。"
    短短的幾行字,卻重如千鈞。李明衍看著這血書,仿佛能看到一位史官在生命最後時刻,用顫抖的手蘸著自己的鮮血,一筆一劃地記錄下曆史真相的悲壯場麵。
    "這份血書,比任何史冊都珍貴,"李明衍小心地將竹簡還給小童,"你們一定要好好保存。這不僅是你們家族的榮耀,也是整個史家精神的見證。"
    兩個小童鄭重地收好竹簡,向李明衍再次叩頭:"多謝先生教誨,我們一定會好好保護這份血書,讓真相永遠流傳下去。"
    李明衍將他們扶起,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他們:"這塊玉佩你們收著,權作師生一場的紀念。將來如果需要相見,可以憑此物來找我。"
    告別了兩個小童,李明衍一行人重新踏上南下的征程。但走在路上,李明衍的心情卻變得沉重起來。
    "明衍,你在想什麽?"阿漓察覺到他的心事。
    "我在想李園的手段,"李明衍緩緩說道,"之前我們一直疑惑,為什麽李園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權力交接。現在終於明白了——春申君的死,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刺殺,而且死亡時間是在對外宣布他憂慮而死的整整兩年前!"
    盧敖恍然大悟:"所以李園才要大費周章地修改那兩年的時間記錄。如果讓人知道他隱瞞了楚王死訊兩年,那他的政治合法性就完全沒有了。"
    "我在想,"李明衍皺著眉頭,"李園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隱瞞兩年時間?春申君的勢力竟然如此之大嗎。"
    這個疑問像一根刺一樣紮在李明衍心中。直覺告訴他,李園隱瞞的這兩年時間背後,一定還有更大的秘密。
    走出約莫一個時辰,突然聽到旁邊的岔路上,傳來聲音:
    "李先生,請留步。"
    眾人回頭,竟然又是那位在偶遇的貴公子子克。他依然是那副雍容華貴的裝束——淡紫色深衣,腰束玉帶,進賢冠整齊地戴在頭上。身後跟著的老車夫和中年劍客也與之前一模一樣。
    不過此時的子克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衣襟上還沾著些許塵土,顯然是趕了不少路程。
    "公子克?"李明衍心中一動,麵上卻保持著淡然,"真是巧啊,沒想到在這裏又遇到了。"
    子克拱手行禮,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李先生,真是太巧了!在下正要前往蘭陵山拜謁荀子先生的陵墓,沒想到竟在這裏遇見先生。看來先生也是剛從墓園出來?"
    "正是,"李明衍點頭,"剛才去祭拜了荀子先生。"
    "荀子先生學究天人,實乃當世大儒,在下久仰其名,"子克神色恭敬地說道,"隻是在下對此路不熟。敢問先生,從這裏到墓園還有多遠?可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李明衍仔細觀察著子克的神情,隻見他問話時眼神誠懇,但那種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卻讓人感覺有些刻意。
    "從這裏沿山路上行約一個時辰便可到達,路不難走,"李明衍如實回答,"墓園中有兩個小童看護,公子到了自會知曉。"
    "多謝先生指點,"子克再次行禮,"那在下就不打擾先生了,告辭。"
    說完,他帶著隨從沿著山路向上而去。李明衍等人則繼續下山,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些疑惑。
    走了一段路後,阿漓悄聲說道:"明衍,你不覺得這太巧了嗎?我們之前遇到他,現在又在蘭陵山遇到。這楚地雖然道路縱橫,但要說兩次偶遇,未免太過巧合。"
    盧敖也點頭道:"我也有這種感覺。而且他問路的時候,眼神雖然看著門主,但餘光卻在觀察我們所有人的反應。這不像是單純的問路。"
    李明衍沉吟片刻,說道:"更關鍵的是,他既然是要來祭拜荀子,為什麽不提前探明路線?以他的身份地位,要找個向導應該不難。而且..."
    "而且什麽?"阿漓問道。
    "你們注意到沒有,他剛才說"初來此地",但在之前碰到時,他對楚地的情況似乎很熟悉,甚至提醒我"楚地水深"。這前後的說法有些矛盾。"
    周文若有所思:"矩子的觀察很仔細。此人確實有些蹊蹺。"
    夜幕降臨,一行人在山下的小鎮投宿。但李明衍睡得不踏實,腦海中反複回想著白天的種種疑點。
    深夜時分,李明衍悄悄起身,來到窗邊向來時的山上望去。蘭陵山在月光下顯得靜謐而神秘,那裏不僅埋葬著一代大儒,還隱藏著太多的秘密和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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