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異也不是把什麽資料都查了一遍，至少縣衙的規製他就沒了解過。所以到地方後他才發現，這衙門跟電視劇裏的挺不一樣。
    就比如，人家衙門口是有個照壁的，專門用來遮擋外人的視線，可不像電視劇裏一開堂審案就一大堆百姓擠在門口看熱鬧。
    還有穿製服的衙役也不多，更多的是穿得五花八門來服色役的百姓，就和城門口負責守門的那幾人差不多。
    這時候的基層勤雜人員，不在編的就靠百姓自帶幹糧來服役；在編的也可能不發工資，這樣的衙役很容易敲詐百姓，要不然會被百姓稱為“不良人”呢。
    齊異覺得有點反常識的是，服役竟然不全是老百姓的事。
    像品官子弟服色役，就可能是去充當王公以下及文武職事三品以上帶勳官的親事、帳內，反而是一種出身的象征。
    而白丁裏頭能服色役的活兒，也是大家願意搶著幹的，隻為了能逃避正役﹑兵役及雜徭。
    隻有那種賤籍充任的色役，普通良民一般才不願去冒充。
    除衙役勤雜外，還有麵貌偏斯文的吏員。
    總之這衙門裏頭看著挺良莠不齊的。穿得好、穿得次的，眼神精明、眼神畏縮的……
    不過無一例外看向齊異的目光都充滿了稀奇。
    幾位等在大堂的官老爺也沒有給齊異擺官威，畢竟還沒弄清楚齊異的身份呢，聰明人都知道留一線。
    縣令沒有高坐堂上，話說這時候也沒有高腳的凳子給人坐，所以大家都是站著跟齊異會麵。
    齊異覺得回頭等見到唐皇了，建議一下早點把桌椅推廣下去吧。盤坐在矮案後麵顯得太閑適，站著說話又整得跟領導視察似的。
    以前怎麽沒發現桌椅還有這樣的社交屬性呢。
    幾位官老爺上來就先自我介紹一通，果然是縣令、縣丞、縣尉和主簿，一縣的頭部領導居然都在這兒了，反而是典史、錄事、司士和司兵這樣的小官都不在，讓齊異懷疑這幾位主官是不是有點太閑了。
    簡單報完身份後，縣令便問到齊異：“郎君不知是哪裏人士，又怎麽稱呼？”
    盡管手下已經把城門口發生的事和齊異進城後幹了什麽都匯稟給了他，但樣子還是要做一下的。
    “各位縣領導好，我叫齊異，我們那會兒已經沒有起字號的習俗了，大家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縣令幾人嘴上應著好，心下卻是一陣驚疑。
    不是，什麽叫“你們那會兒”？
    要是說你們家鄉“那地方”沒有這習俗，他們還理解，“那會兒”這種時間尺度上的措辭是怎麽個意思？真不是口誤嗎？
    另外，“縣領導”這是哪個地方的叫法？雖然也能明白意思。
    心有疑問他們也就直接問了出來，沒有那麽多拐彎抹角：“這位齊小郎君，不知你剛才說你們‘那會兒’，這是何意呢？”
    相比之下，齊異就很不老實咯：“哦，就當是我口誤了。”
    “……”
    縣令幾人默默抓狂，什麽叫“就當是”？？
    這小子是在故弄玄虛嗎？
    偏偏眼下他們還不好發作，因為他們不確定是在裝腔作勢，還是確有玄妙。
    “幾位縣領導叫我來，是有什麽事嗎？”齊異主動明知故問。
    “哦，是這樣的。”縣丞理了理衣袍，代表縣令發言：“守門人說，小郎君你聲稱沒有戶籍憑證，這按規定自然是需要審查一番，想來郎君也理解。”
    齊異點頭，“理解，並且配合，你們說怎麽審查吧。”
    “不過等等啊，大家這麽站著說話也累，不介意的話，我們坐著聊吧。”
    縣令幾人心說這小子還反客為主起來了！
    不過這般我行我素的德性，要說不是世家大族養出來的，估計都沒人信。
    然後下一秒，他們就看見齊異手一揮，大家麵前的空地上就憑空變出來了一套桌椅！
    領導團：！！！
    在場的衙役、吏員和民夫們：！！！
    啊這，這？不是，啊？？？！
    啊——！！！！
    縣令拚了老命克製住澎湃的情緒，忍得眼皮亂顫，嘴角痙攣。
    縣丞一個猛呼吸，眼睛瞪得像銅鈴！
    縣尉兩腿一晃險些跌倒，宛如一位體弱多病的體育老師。
    主簿差點尖叫出聲！
    至於下麵的人更是騷亂不止、驚駭萬狀。不少人在反應過來後當場就跪了下去！
    不能怪幾位應該見過大風大浪的官員表現得好像還不如趙家村的村民。
    後者是後知後覺發現的，尚且有一個適應的過程。而此刻的縣衙眾人見到神通可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
    縣令幾人一點沒往變戲法上想，他們也是看過百戲表演的，那些小把戲可做不到這樣。
    這隻能是仙人！
    齊異拿出來的，還是前天晚上請趙家人吃飯的那套折疊桌椅。
    現代要是請縣領導坐這樣的桌椅可沒什麽排麵，但是此刻縣衙裏的這些人看著這套簡約又獨特的坐具，可是怎麽看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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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變出來的坐具，沒排麵？
    這可太有排麵了！
    齊異率先落座。他拍了拍桌麵，對僵立在原地的幾位官老爺邀請到：“幾位領導，坐啊。”
    且說，齊異一開始還真沒想過裝神弄鬼，還是趙家村人那一聲“仙人”喊出來時給他的靈感。
    他認真琢磨了一下，未來人的這個身份，稀罕有餘而震懾力不足。
    對於權貴來說這不是什麽值得忌憚的身份，而是一件能預知未來的利器，在你展示火力之前他們大概率會想要據為己有。
    齊異自認是個愛好和平的人，能不見血當然最好不要見血。
    你不能小兒抱金過市，誘惑人的貪婪，然後轉頭又屠刀相向，還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罵人一句死有餘辜吧？
    這不跟黑嗎嘍裏倒果為因的黃眉一樣了麽。
    那基於這種考慮，神仙的身份顯然就更有優勢了。
    不過齊異也不會真的自稱神仙，畢竟三個月後都是會掉馬的。所以還是弄得似是而非，讓人自行腦補比較好。
    縣令幾人被齊異這一聲喚回心神，有些恍惚地連連應好。
    又反應過來不對，他們哪敢坐呀！自然是連忙對著齊異一揖。
    齊異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別這樣，坐。”
    縣令幾人麵麵相覷，僵持地和齊異對視了兩秒，最後當然還是聽從仙人的安排，過去坐下。
    隻是他們邁開的步子和坐下的動作，雖然保持著風度，但已經失掉了原先的從容，多了幾分強作鎮定的緊繃。
    這會兒縣丞也不代表縣令發言了，但縣令自己張了張嘴，“仙人”和“郎君”兩個稱呼卡在嘴邊，一時間都不知道叫哪個好。
    齊異故作不覺，又反手從空間裏拿出了兩盤水果，“光坐這兒說話也顯得有點幹，弄點吃的大家嚐嚐。”
    然後轉過頭來繼續笑吟吟地cue流程：“幾位領導開始審查吧。”
    縣令等人：……
    頭皮都要發麻了！
    都不說他們怎麽可能敢審查一名神仙的，就說這位神仙展示完肌肉之後再來這樣問他們，這真的不是威脅嗎？！
    被神仙威脅了，這是要嚇死他們嗎！
    “咳，咳咳。”縣令假咳兩聲，斟酌著開口：“這，呃，想、想來是不必了。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仙君，還望仙君莫怪！”
    他隔著桌子兩手一抬，又做出揖拜的姿勢。
    齊異不讚同地擺了下手，“誒，我不是什麽仙君，還是像之前那樣叫我吧。”
    縣令觀齊異的神色，不像是在陰陽怪氣，那他懂了，這是不打算明言的意思。
    雖然他有點搞不明白，仙術都用出來了，這跟明示還有什麽區別？
    但總之，順著仙人來就行了。
    “那，那那，郎君，郎君莫怪我等就好……”
    “我怪你們做什麽，這不是你們的職責所在嗎？為人父母官的，當然要對一城百姓的安全負責。”
    縣令幾人謙卑訕笑：“不敢，不敢。”
    他們是真不敢。
    雖然平時覺得自己這個縣官做的還不錯了，沒有那麽盤剝百姓，但要是放在悲天憫人的神仙麵前，他隻求對方不是在內涵、敲打自己就不錯了！
    齊異似乎是看氣氛尷尬，於是跟主人家似的招呼到：“大家不用這麽拘謹，來，嚐嚐我們那邊的水果。”
    縣令幾人頓時顧不上什麽敲不敲打了，目光火熱地看向了桌上的果盤！
    嘴上還禮節性地客氣了兩下：“哎呀，這，這太讓仙…郎君破費了。”
    仙果！
    拒絕是不可能真的拒絕的，這一口下去指不定能延年益壽的仙果，誰舍得拒絕？
    仙君說“他們那邊”，眾人就自動代換成了仙界。
    瞧瞧這，不愧是長在仙界的水果，好些他們都不認識。而就算是他們凡間也有的種類，跟桌上的這些比起來，品相也相差甚遠。
    齊異單手支著腦袋，拿起兩顆草莓就率先吃了起來。“不用這麽客氣，都嚐嚐吧，我們邊吃邊聊。各位想問什麽就問吧，我挑一些能答的答。”
    嗯？
    哦。
    幾個聰明人腦瓜子一轉就明白過來，仙人並不反感他們打聽，不如說就等著他們問呢。亮明身份也不是在威脅他們，而隻是在告訴他們，祂會選擇性回答。
    一時間不禁有些心猿意馬，能向神仙提問的機會啊這可是！
    但他們也知道分寸。
    “既如此，那就有勞郎君作答了。如有冒犯的地方，還望海涵。”
    就先試探性地用他們之前打算問的常規性問題開篇吧：
    “不知，郎君從何而來？”
    齊異：“從我那邊的世界而來。”
    這個回答聽得縣令幾人心頭一跳！但麵色卻不露分毫，仿佛聽見的是什麽再尋常不過的回答。
    他們看似非常淡定地點了點頭，就繼續下一個問題了：“不知郎君來此是有何事？”
    “一路邊走邊玩吧，領略一下風土人情什麽的。”
    縣令忍住抽搐的麵皮，心頭在尖叫：果然是來凡間體察民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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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腦海裏開始迅速地把他這兩年來的政績都過了一遍，以及從自己到全家有沒有誰犯了什麽事……
    “郎君此行的最終之地，便是長安了？”這是手下人匯報上來的情報。
    “嗯。”
    “郎君可會在我褒中縣停留一段時日？”
    “目前沒這個打算，應該逛逛就走了。”
    縣令幾人頓感失落，不禁挽留：“我褒中縣雖不及十足繁華，姑且也算物阜民豐之地，城坊多熱鬧，村落有野趣，郎君就不願再多體察兩日嗎？”
    縣令說自己治下物阜民豐還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而是在他們的認知裏，沒有戰亂，田間有產出，百姓能吃上飯，城中商販往來頻繁，那就是極好的吏治了。
    齊異笑而不語。
    縣令一下就不敢多勸了，他怎敢左右仙人的行念。
    “那不知郎君去往長安，又有何安排呢？”
    “這個就要我屆時見到你們的皇帝後再說了。”
    縣令幾人的小心肝又是一陣亂跳！
    他們毫不質疑仙人這說見今上就能見到今上的口吻。就是這天上仙和人間皇的曆史性會麵，光是想一想就很不得了了！
    縣令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塞進嘴裏壓壓驚，然後一雙眼睛就被嘴裏的美味震驚得倏忽瞪大！
    ！！
    果然，真不愧是天上的仙果，如此甜蜜多汁不似人間美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自己人都精神了一些！
    縣丞幾人見此，也跟著品嚐起來。明明美味得恨不得大吃特吃，但幾人都表現得十足斯文。
    縣令隨後又問了些問題，齊異依舊是看情況回答。
    感覺差不多了，齊異就自顧自地拍板了結束，也無人有異議。
    縣令幾人起身相送，齊異收走了桌椅，但剩下還有許多的水果和果盤都一並贈給了縣令他們。
    然後揮一揮衣袖，在全衙門幾十雙眼睛戀戀不舍的恭送目光下，瀟灑離開。
    另條街上，沒過多會兒收到消息的衛崇，聽見說齊異怎麽進去的就怎麽離開的、似乎一點沒有被縣官為難，他也不感到有什麽意外。
    甚至還有點走神地想，齊異的自行車呢，是寄存到哪了嗎？那樣貴重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找來寄存的人靠不靠譜……
    然後恍惚間，就聽負責蹲守消息的仆從說到：“……奴就聽見那兩個出來的衙差說，說那位齊郎君是仙人下凡來的。”
    過於離譜的消息鑽進耳朵，讓衛崇一秒回神——
    啊？
    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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