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在中軸線上的別墅群區。
    寒風蕭瑟，雪花紛飛。
    咯吱咯吱踩著厚厚的積雪，林居正跟著東方倩影來到了明謹家別墅大院門口，她停住腳步說：“你自己進去，行嗎？”
    她呼出的哈氣在昏黃的路燈下如一縷魂魄，被風卷走了。
    “有什麽不行的？難道你怕我被領導吃了？”
    東方倩影笑了笑說：“明部長不吃人，他老婆真能吃人。不過呢，明家那個母老虎早就不在這裏住了。今晚，除了保姆，就隻有明部長和他的長子明仁。他在最高紀委上班。”
    林居正又是一呆，自己把他弟弟打了，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導致明倫被搞進了監獄，我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正在這時，別墅大院的門打開了，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出來，他三十歲的樣子，濃眉大眼，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居正，客氣地說：“倩影、居正，快進屋。”
    “我去車裏等，你帶居正進去吧。”東方倩影說完，又對林居正說，“這位是明部長的長子，明仁，明處長。”
    林居正恭謹地說道：“明處長好。”
    對方嗯了一聲，並沒有握手的意思，他便也沒有主動伸出手。
    兩分鍾後，林居正跟著明仁進入了明謹的書房，裏麵有五六座書架，擺滿了書，多是曆史典籍，而書桌上攤開著一本曆史古籍。
    房間內開著暖氣，溫暖如春，明謹正在用毛筆寫字，寫得很是投入。
    兩人站在寫字台對麵，默不作聲。林居正心中卻起了波瀾，明謹的臉型和氣質怎麽感覺那麽熟悉呢？
    明仁不像是他兒子，倒像是仆人，顯得非常恭謹和小心，同時也說明，他對父親存有畏懼之心。
    這種感覺像極了古代父權社會背景下的父子關係，比如《紅樓夢》裏的賈政與賈寶玉。
    不久，明謹臨摹完了宋徽宗的《千字文》，林居正瞄了幾眼，感覺頗有瘦金體的樣子，筆力尖勁細挺，風格飄逸清潤。
    宋徽宗瘦金體是最難學的，林居正暗歎明謹書法水平很高。
    明謹低著頭將毛筆倒掛起來，清清淡淡地問了一句：“來了？\"
    明仁說：“爸，這位就是林居正。”
    “明部長好。”林居正不卑不亢地說道。
    明謹銳利如鷹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不遠處的茶台位置說：“坐下說話吧。”
    俄頃，明仁泡好茶，便知趣地離開了。
    明謹喝了兩口特貢的六安瓜片，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往後靠著，不動聲色地望著林居正說：“明倫被抓了，應該會判個三五年。出獄後，我安排他去西僵的牧場再打磨幾年。林居正，如此處置，你可滿意？”
    若是一般年輕人，必然惶恐不已，林居正卻麵色平靜，從容道：“謝謝明部長，隻要依法依規，我不會有意見。”
    \"到現在你都理直氣壯！你真不怕我？\" 明謹突然抬頭，目光如炬。
    林居正坦然迎視：\"您是個好官、好父親，我為什麽要怕？您很親切，也不可怕。\"
    明謹嗬嗬笑出了聲，暗忖：這小子很會說話，果真是少年老成啊。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保你嗎？”
    林居正搖搖頭。
    “我保的不是你，是我的家人。”
    他沒有說哪個家人，林居正有點糊塗了。
    明謹又問：“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衝進去救那個女孩嗎？”
    林居正思忖片刻後說：“會。”
    “你這個年紀理應血氣方剛，可也不能孤注一擲，你有賭徒的性格。你遇到的是我，如果換做其他人，小夥子，你這輩子可能就出不來了。”
    這話怎麽說得跟蘇黛玉一樣？林居正嗯了一聲說：“謝謝明部，您有大格局，大謀略，大氣場，不是其他人。”
    明謹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他說：“我要謝謝你，是你揭開了我們明家的遮羞布，逼我剜掉了毒瘡。否則，我可能下不了決心。所謂虎毒不食子，可我若不這樣做，隻怕他下一次會做出更荒唐的事，那就不是蹲幾年牢獄的問題了。”
    明謹點到為止，林居正不是很理解，但也能明白，這裏麵一定有政治因素。
    而明謹這是在學習古人，比如金日磾。
    果然，明謹問道：“你讀曆史嗎？”
    “喜歡看，不過，皮毛而已。”
    “漢武帝時代有個人你應該聽說過：金日磾。”
    怎麽跟我想的一樣？林居正神色一凜，微微頷首，兩人眼神一碰，便都知道了彼此的心思。
    明謹本想跟他講講這個故事，便打住了，不必講了，他什麽都明白。暗歎：這個小夥子非常聰明。
    那個故事是：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的兒子，降漢後成為漢武帝最信任的寵臣之一。於是，金日磾的兩個兒子都深受漢武帝喜愛，尤其是長子，時常陪在漢武帝身邊。
    長子成人後，行為不謹慎，在皇宮大殿內調戲宮女，正好被金日磾撞見，他非常痛恨兒子的淫亂，於是將其殺死。金日磾親手除掉了隱患，他得以善終，金日磾家族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沒有受到牽連。
    明謹大義滅親嚴懲明倫，借鑒的便是金日磾的做法。
    林居正暗歎：果真是做到了以史為鑒，明謹部長將來不得了。
    明謹又說：“漢武帝死後，西漢又出了一個權臣：霍光。你知道他的故事吧？”
    林居正可以裝作懵懂，讓領導顯得更淵博，但他沒有，他點點頭，明謹也就不再說了。
    因為，霍光的故事放在明倫之事的背景來講，過於殘忍。
    霍光在活著的時候，會嚴苛要求家族遵守法度，他一死，霍家便完全忘記了他的遺訓，驕奢放縱、無法無天。霍光的妻子霍顯甚至毒殺漢宣帝的發妻許平君，讓自己的女兒霍成君成為皇後。
    於是，劉病已忍無可忍，將霍家滅了族，雖然有清除外戚勢力獨自掌權的因素，但霍家子弟胡作非為也是重要的導火索。
    又說了幾句閑話，明謹起身道：“走，我給你看看我的書架，你要是喜歡什麽書，拿去便是。”
    “謝謝明部，晚輩不敢。”
    林居正天然對書籍有一種親近感，溫情脈脈地瞅著書架裏的書，不時撫摸一下線裝古籍，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柔。
    明謹餘光看在眼裏，心裏感到高興，這也是一個愛書之人，年輕人愛讀書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