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榜

字數:4937   加入書籤

A+A-


    雨水順著慈恩寺殘破的屋簷傾瀉而下,在石階上砸出密密麻麻的血泡。
    陳硯秋蜷縮在藏經閣的廢墟裏,盯著手中那枚青銅眼珠。雨水衝刷下,"癸"字的刻痕裏滲出暗紅液體,在掌心匯成小小的血窪。薛冰蟾正在給孟九皋包紮傷口,老儒生胸前的鐵尺雖已取出,但呼吸仍如破舊風箱般嘶啞。
    "千眼係統的核心......"孟九皋突然抓住陳硯秋的手腕,"不止九個......"
    銅眼珠在陳硯秋掌心突然發燙。他看見血水中浮現出模糊的畫麵:貢院明遠樓、慈恩寺地宮、還有三處陌生的建築,共同構成五芒星圖案。每處地點都閃爍著"癸"字標記,而中心點竟是汴河上某艘畫舫!
    "璿璣畫舫!"薛冰蟾猛地抬頭,"我師父的船......"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雨幕,陳硯秋看見一隊朱衣吏正挨家搜查,為首者手持的銅鑼上沾著新鮮血跡。更可怕的是他們額間都貼著黃紙符,與慈恩寺武僧如出一轍。
    "文雁回沒死。"孟九皋劇烈咳嗽起來,"他用血墨控製了謄錄所所有人......"
    薛冰蟾突然撕開僧袍下擺。她小腿上綁著個扁平的銅匣,打開後露出排列整齊的鋼針——每根針尾都墜著微型銅鏡。"還剩十二枚破障針。"她迅速分給兩人,"能暫時幹擾千眼係統的追蹤。"
    陳硯秋將銅眼珠藏進貼身的暗袋。那裏還躺著半頁沒燒完的《科舉罪言錄》,此刻正隱隱發燙。他想起父親臨死前的眼神,想起文雁遲折斷的銅尺,最後想起假孟九皋皮膚上蠕動的刺青......
    "去汴河。"他聽見自己聲音冷靜得可怕,"結束這一切。"
    雨中的汴河像條翻滾的黑龍。
    三人沿著漕運碼頭廢棄的貨棧潛行,每走幾步就要躲避巡邏的漕丁。陳硯秋發現這些往日懶散的胥吏今日格外警醒,他們手中的燈籠不是尋常的紅色,而是泛著詭異的碧綠。
    "是屍油燈。"孟九皋壓低聲音,"專門照血墨用的。"
    薛冰蟾突然拽住兩人蹲下。前方碼頭停著艘熟悉的畫舫——鎏金船頭已經破損,但蟠螭紋依然清晰可辨。正是當初裝著璿璣匣的那艘!此刻舫上人影幢幢,十幾個穿褐色短打的工匠正往船艙搬運樟木箱。
    "慶曆七年的卷宗......"孟九皋眯起眼睛,"韓似道在銷毀證據。"
    陳硯秋數了數守衛人數,剛要行動,後背突然被硬物抵住。他緩緩轉頭,看見王小七——那個本該死在漕運司手裏的少年漕工——正用弩箭對準他的後心!
    "陳頭兒......"少年聲音嘶啞,眼中泛著不自然的青光,"韓大人要見你......"
    薛冰蟾的鋼針已經抵在王小七喉頭,卻遲遲沒有刺下。陳硯秋這才注意到少年脖頸處插著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尾綴著微型銅鏡——與破障針一模一樣,隻是鏡麵染成了血色。
    "他被種了"眼奴針"。"孟九皋聲音發緊,"千眼係統的傀儡。"
    畫舫上突然響起三聲梆子。王小七渾身一震,弩箭不受控製地脫手而出,擦著陳硯秋耳畔釘在貨堆上。少年漕工發出痛苦的嗚咽,突然撕開衣襟——胸口赫然刻著血淋淋的"癸"字!
    "快走!他要......"
    王小七的警告化作一聲爆炸。陳硯秋被氣浪掀翻的瞬間,看見少年的身體四分五裂,而畫舫上的工匠們同時掀開褐衣,露出裏麵朱紅色的官服——全是謄錄所的人!
    "趴下!"
    薛冰蟾的機關帶迸發出最後六枚鋼針。它們在空中劃出弧線,精準命中畫舫桅杆的繩索。沉重的帆布轟然墜落,暫時擋住了箭雨。陳硯秋趁機衝向河岸,懷中的青銅眼珠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汴河水在眼前分開。
    不是比喻,而是真實的景象——渾濁的河水中出現了一條通道,青苔覆蓋的石階直通河床。陳硯秋想起慈恩寺地宮裏,薛冰蟾的璿璣匣也曾引發類似異象。但這次出現的不是禮部地宮,而是艘沉船!
    "璿璣舫......"孟九皋的胡子滴著水,"真正的墨家寶船!"
    沉船的龍骨上纏著鐵鏈,鎖著具青銅棺槨。陳硯秋涉水靠近,發現棺蓋刻著星圖,而北鬥七星的方位正好對應七個鎖孔。他懷中的"癸"字眼珠突然飛出,精準嵌入天樞星的鎖眼。
    "還差六枚。"薛冰蟾撫摸著棺槨上的紋路,"這是......"
    "墨翟棺。"孟九皋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敬畏,"傳說裝著墨家機關術的總綱。"
    陳硯秋突然按住兩人肩膀。透過晃蕩的水波,他看見畫舫上放下十幾條小舟,韓似道的紫袍身影赫然在列。更可怕的是文雁回也出現了——狀元郎的獨眼上罩著新打造的青銅鏡,鏡麵反射的光束竟能在水中穿行!
    "開棺。"陳硯秋咬牙道,"沒時間了。"
    薛冰蟾將璿璣匣殘片按在棺槨上。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棺蓋緩緩移開一條縫。裏麵既沒有屍骨也沒有珍寶,隻有一卷竹簡浸泡在暗紅液體中。孟九皋剛碰到竹簡就縮回手——那液體是活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非儒》......"老儒生聲音發顫,"墨家批判科舉的禁書!"
    陳硯秋卻注意到竹簡旁的小瓷瓶。瓶身標簽寫著"景佑三年進士試",正是禮部地宮裏見過的血卷容器。但這一瓶的液體格外粘稠,表麵還浮著層金粉。
    文雁回的青銅鏡光束突然刺入水中。陳硯秋本能地舉起瓷瓶遮擋,金光與血墨相撞的瞬間,整個河底沸騰起來!無數氣泡從沉船縫隙噴出,每個氣泡裏都包裹著殘缺的考卷。
    "原來如此......"孟九皋在混亂中大喊,"活墨是用落第者的血淚熬製的!"
    薛冰蟾已經展開《非儒》。竹簡上的字跡遇水不化,反而愈發清晰。陳硯秋瞥見幾行觸目驚心的文字:"儒者設科取士,實為收天下英才而錮之......"突然一支弩箭射穿竹簡,將《非儒》釘在沉船龍骨上。
    韓似道的紫袍在水中如毒蘑菇般展開。他手中拿著特製的弩機,第二箭已對準陳硯秋眉心。文雁回則緩緩下沉,青銅鏡後的獨眼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把癸字眼珠交出來。"韓似道的聲音通過某種水傳音裝置清晰可聞,"否則讓你爹永世不得超生!"
    陳硯秋握緊瓷瓶。父親的身影在記憶裏浮現,那個雨夜用船釘刻字的漕工,那個至死都惦記著"明年考題"的父親......他突然笑了,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拔開瓶塞,將金粉血墨一飲而盡!
    世界在眼前扭曲。
    陳硯秋看見無數畫麵在腦海中閃回:父親在題船底部刻下的記號、孟九皋在鬼市畫的九宮格、文雁遲銅尺裏藏的名單、慈恩寺經卷夾層中的關節暗號......所有碎片拚合成完整的圖景——
    "癸"不是序號,而是天幹最後一字。
    它代表的是整個科舉係統的終極秘密:每十年一次的"大比",禮部會用特殊方式記錄所有考生的命格。而千眼係統,正是用來監控這些"人形卷宗"的裝置!
    "韓大人!"文雁回突然驚恐地後退,"他喝了守宮血墨......"
    陳硯秋的皮膚開始泛出金光。他看見水中懸浮的每一個氣泡裏,都映出不同年份的科舉場景。而所有畫麵中央,都有個穿紫袍的身影——韓似道,從二十年前的青袍小官到如今的判禮部事,他一直在操控這一切!
    "癸字房考生陳硯秋——"
    陳硯秋的聲音在水中化作雷鳴。沉船周圍的鐵鏈寸寸斷裂,青銅棺槨轟然開啟。《非儒》竹簡上的文字一個個飛起,印在撲來的朱衣吏額頭。韓似道終於露出懼色,他的弩箭在觸及陳硯秋身體前就化成了粉末。
    文雁回卻反常地平靜下來。狀元郎摘下青銅鏡,露出黑洞洞的眼眶:"看到了嗎?明年考題......"
    他的身體突然膨脹爆裂。血霧染紅整片水域的瞬間,陳硯秋聽見了父親完整的話語:
    "硯秋,看清明年的考題——在你自己身上!"
    汴河水重新合攏。
    陳硯秋浮出水麵時,正趕上放榜日的晨鍾響起。貢院方向飄來漫天紙灰,那是焚毀的落第卷宗。薛冰蟾拖著昏迷的孟九皋爬上岸,璿璣匣的殘片已經全部耗盡。
    遠處畫舫燃起大火,韓似道的紫袍在烈焰中格外刺目。陳硯秋摸了摸後背已經愈合的傷口,那裏曾經嵌著青銅鑰匙,如今隻剩下個"癸"字形的疤痕。
    雨停了。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時,他看見汴河兩岸站滿了人——有穿襴衫的舉子,有粗布短打的漕工,甚至還有幾個戴枷鎖的罪官。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那裏有無數燃燒的考卷正化作灰蝶紛飛。
    薛冰蟾遞來半塊沒燒完的竹簡。陳硯秋擦去上麵的水漬,露出《非儒》最後一段話:
    "故聖人以百姓為芻狗,而儒者以英才為血墨......"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