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殘卷

字數:4327   加入書籤

A+A-


    春風裹挾著柳絮灌入汴梁城時,陳硯秋的案頭堆滿了殘缺的試卷。
    這些從汴河打撈上來的碎紙片已經陰幹,每片都帶著河水浸泡後的淡黃色。他用鑷子小心拚湊著,試圖還原慶曆七年那場科場大案的真相。窗外傳來賣花擔子的吆喝,與太學生抗議的聲浪混在一起,顯得格外荒誕。
    "第三十七片。"
    薛冰蟾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少女已經換回女裝,但腰間仍係著機關帶。她指尖捏著片邊緣焦黑的殘卷,上麵隻剩"天地"二字的一半——正是關節暗號的殘跡。陳硯秋接過紙片時,注意到她手腕新添了道傷疤,形狀酷似青銅眼珠上的"癸"字。
    "孟先生能下床了。"
    陳硯秋抬頭望去。孟九皋拄著鐵尺站在院中,胸前包紮的白布滲出淡紅。老儒生身後跟著個穿白襴衫的年輕人,正捧著摞裝幀古怪的冊子——全是梵夾本!
    "禦史台剛查封的。"年輕人放下冊子,露出袖口繡的"寒林"標記,"從韓似道別院搜出的密賬。"
    陳硯秋翻開最上麵那本。看似普通的《孝經》注釋,夾層裏卻密密麻麻記著受賄記錄。更觸目驚心的是最後幾頁——畫著人體穴位圖,每個穴位都標注著不同年份的科考題目!
    "活體題庫......"孟九皋的鐵尺重重頓地,"他們把考題刻在舉子身上帶進場!"
    薛冰蟾突然按住陳硯秋的手。她指甲劃過某個人體足底的"湧泉穴",那裏標注著"癸亥"二字。陳硯秋後背的舊傷突然隱隱作痛——他自己的"癸"字疤痕,不正是在相似的位置?
    院門突然被撞開。幾個太學生攙著個血人跌進來,陳硯秋認出是寒林社的成員杜微言——本該死在貢院號舍的藥商之子!年輕人左眼成了血窟窿,右手緊攥著半截箭矢,箭簇上沾著青黑色黏液。
    "千眼......係統還在......"杜微言噴出口黑血,"文雁回是傀儡......真正的提線人是......"
    他的頭顱突然炸開。
    陳硯秋抹去臉上的血沫,看見杜微言無頭屍身的脖頸斷麵裏,爬出隻青銅色的甲蟲——與父親死後從傷口飛出的那隻一模一樣!薛冰蟾的短刀將甲蟲釘在地上,蟲殼碎裂時露出內部精巧的齒輪結構。
    "墨家機關蟲。"孟九皋臉色慘白,"傳說能寄居人腦的"璿璣奴"。"
    太學生們帶來的消息更令人心驚:今日早朝,韓似道當眾燒毀了慶曆七年至今的所有科場檔案。而官家竟準了他"重開貢舉"的奏請,定於三月後舉行恩科。
    "他們要重啟千眼係統。"陳硯秋展開杜微言臨死前塞給他的紙條,上麵畫著五芒星圖案——與青銅眼珠顯示的一模一樣,隻是中心點換成了新建的集賢院。
    薛冰蟾的機關帶發出細微的"哢嗒"聲。她拆下塊甲片,露出裏麵微型的地圖:"璿璣舫沉沒前,師父說過集賢院地下有座"觀星台"。"
    暮色漸沉時,陳硯秋獨自翻檢著殘卷。有張碎片特別厚實,對著燭光能看到夾層——是雙層紙!他用銀刀小心分離,夾層裏掉出半頁名單,抬頭寫著"景佑三年同文館血案涉事者"。
    一個熟悉的名字讓他手指顫抖:陳大。
    父親當年不單是漕工,還是同文館案的證人!而名單最下方被血汙浸染的簽名,赫然是當年剛入仕的韓似道。
    "找到了。"
    孟九皋幽靈般出現在身後,手裏捧著本燒焦的《論語》。老儒生翻開"君子不器"章,殘頁邊緣的焦痕拚起來,竟是幅微縮的皇城司地圖。其中集賢院位置標著個青銅鼎符號,與貢院明遠樓的標記如出一轍。
    "真正的《科舉罪言錄》後半卷,"孟九皋的呼吸帶著血腥氣,"範仲淹當年把它藏在《論語》注疏裏。"
    陳硯秋借著燭光細看。地圖空白處寫滿蠅頭小楷,記載著更駭人的內幕:科舉取士隻是表象,真正目的是通過"血墨"收集天下英才的命格。而操控這一切的秘密組織,就叫"同文館"!
    窗外突然傳來羽箭破空聲。陳硯秋撲滅蠟燭的瞬間,三支火箭已經釘在書案上。火苗竄起的刹那,他看清箭尾羽毛的顏色——朱紅鑲黑邊,正是謄錄所專用。
    "他們來了。"
    薛冰蟾從梁上翻下,綠羅裙擺掃過燃燒的箭矢。她剛卸下窗欞的機關銷,院牆已經轟然倒塌。煙塵中走出個穿紫袍的身影,韓似道手持象牙笏板,身後跟著十二名戴青銅眼罩的朱衣吏。
    "陳公子好雅興。"權臣的聲音溫潤如玉,"研究前朝廢紙,不如準備今科恩......"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陳硯秋掀開了衣袍——少年後背的"癸"字疤痕在火光中泛著金光,與杜微言脖頸傷口、薛冰蟾手腕新疤共同構成奇特的符文。
    孟九皋突然朗聲誦讀:""癸者,歸也,天地之數終於十......""
    這是《科舉罪言錄》的開篇。老儒生每念一句,陳硯秋背後的金光就強一分。韓似道終於色變,笏板猛地砸向地麵——十二名朱衣吏的眼罩同時迸發綠光,在空中交織成巨大的網。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薛冰蟾的機關帶全部展開。數十枚鋼針射向不同方位,卻不是攻擊敵人,而是釘入院中那口古井四周。井水突然沸騰,咕咚聲裏夾雜著機括運轉的轟鳴。
    "你竟敢啟動......"韓似道第一次失態,"同文館地脈!"
    陳硯秋躍上燃燒的書案。火舌舔舐著他的衣擺,卻無法掩蓋後背金光的蔓延。那些光芒在空氣中凝結成字,正是二十年來所有被篡改的科舉名單!
    "看清楚!"他指向韓似道,"這就是你們要的"大比檔案"!"
    金光組成的名字如洪流湧向朱衣吏。每個被擊中的青銅眼罩都炸裂開來,露出後麵空洞的眼窩——這些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裝著機關蟲的傀儡!
    韓似道紫袍鼓蕩,從袖中甩出卷竹簡。那是真正的同文館密檔,展開後浮現出與陳硯秋背後相同的"癸"字。兩股力量相撞的瞬間,院中古井噴出丈高的水柱,水裏裹挾著無數青銅碎片。
    "癸字歸位......"孟九皋的鐵尺插入地麵,"墨池九竅開!"
    陳硯秋在強光中看見難以置信的景象:井水化作無數細流,在空中拚出完整的《科舉罪言錄》。而韓似道的竹簡則浮現出血色名單,兩相對照下,所有被調包的考生姓名都閃爍起來。
    薛冰蟾趁機擲出短刀。刀鋒穿透韓似道的紫袍,卻隻帶出縷縷黑煙——權臣的軀體正在消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晨露。
    "沒用的......"韓似道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同文館不止我一人......"
    他的殘影徹底消失前,陳硯秋突然抓起燃燒的殘卷擲去。火焰吞沒了那卷竹簡,焦糊味中傳來無數人的慘叫——是二十年來所有舞弊得逞者的聲音!
    當最後一縷火光熄滅時,院中隻剩下真實的狼藉。十二具朱衣吏的傀儡外殼散落一地,每具胸口的機關蟲都停止了轉動。古井恢複了平靜,水麵漂浮著青銅眼罩的殘片。
    陳硯秋背後的金光漸漸暗淡。"癸"字疤痕變成了普通的傷疤,但某種更深的變化已經發生。他拾起韓似道遺落的象牙笏板,發現背麵刻著行小字:
    "嘉佑八年三月初七,集賢院觀星台。"
    ——正是恩科開考的日子。
    孟九皋咳著血笑起來:"看來我們得準備赴考了。"
    薛冰蟾默默撿起機關蟲殘骸。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腹腔位置,刻著個微型的五芒星圖案,中心點是他們尚未去過的最後地點。
    夜風吹散灰燼,帶著未燃盡的殘卷飄向汴河。陳硯秋望著那些閃爍的火星,恍惚聽見父親的聲音混在太學生的呐喊中:
    "硯秋,看清自己的考題——"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