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璿璣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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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明池的夜霧漫過臨水殿的飛簷,將薛冰蟾懷中的琵琶弦染上一層細密的水珠。她跪坐在白虎舟的錦氈上,半幅緋色麵紗隨著《鷓鴣天》的變調微微顫動。趙明燭的猩紅披風就在三步之外,披風下擺的金線雲紋在燭光中忽明忽暗,像一條盤踞的毒蛇。
    "抬起頭來。"
    樞密副使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特有的慵懶威壓。薛冰蟾垂眸仰臉,刻意讓麵紗滑落半寸——這個角度能清晰看見趙明燭腰間那方鎏金魚袋,袋口露出的不是尋常銀符,而是一截青黑色的石牌,牌上"同文"二字若隱若現。
    琵琶聲突然走調。薛冰蟾的指甲在第三弦上故意劃出個刺音,同時右腳輕輕一勾。藏在裙裾下的銀針悄無聲息地刺穿地毯,針尾連著的蠶絲一直延伸到船舷——那裏係著個用魚鰾膠粘住的銅鏡,鏡麵正對臨水殿的暗道出口。
    趙明燭突然傾身。他手中的金杯擦過薛冰蟾的耳墜,酒液潑灑在地毯上,立刻泛起細小的泡沫——杯中有毒!
    "本官記得,教坊司的柳三娘左腕應有刺青。"
    冰涼的手指突然扣住薛冰蟾的手腕。她袖中暗藏的銀針距離趙明燭的咽喉隻有寸許,卻不得不生生頓住。樞密副使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光潔的皮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姑娘這手號脈的繭子......是太醫局的人?"
    船艙外突然傳來銅匭衛的呼哨。薛冰蟾趁機旋身,琵琶腹板中暗藏的十二枚銀針激射而出,釘入艙頂橫梁——針尾的蠶絲瞬間繃直,在艙內織成一張縱橫交錯的網。趙明燭的披風被一根蠶絲纏住,猩紅錦緞撕裂的刹那,露出內襯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全是落第舉子的姓名!
    薛冰蟾撞開雕花窗欞躍入水中。冰涼的池水浸透羅衫,藏在發髻中的藥囊遇水即溶,在金明池中暈開一片幽藍。這"青陵散"是太醫院秘方,能使追蹤的獵犬暫時失嗅。她潛向臨水殿基座的石柱,指尖觸到柱身上凹凸的刻痕——不是歲月侵蝕的痕跡,而是刻意雕琢的《璿璣圖》回文詩!
    一根緙絲金線從頭頂垂下。薛冰蟾順著絲線望去,隻見臨水殿的簷角蹲著個黑影,手中正收卷著一張半透明的織物——正是日間裹屍用的紅綢,此刻在月光下顯出經緯間暗藏的紋路:八百四十一個字以同心方陣排列,中心卻是空著的"詩眼"。
    銅匭衛的火把在岸邊遊動。薛冰蟾攀著石柱浮雕潛入水下,發現柱基周圍纏著更多金線,每根都延伸向不同方向。她咬破指尖將血塗在眼皮上——這是陳硯秋教她的"開陰眼"土法——血光中,那些金線突然顯現出細小的文字:
    青龍舸 寶津樓 仙橋 白虎舟
    四根主線上又分出無數支線,每根支線末端都係著塊微縮詩碑,碑文全是不同版本的《鷓鴣天》。最細的那根金線連著她腕間銀針的蠶絲,線上文字讓她渾身發冷:
    太醫局女官薛氏 嘉佑六年四月廿一
    臨水殿底突然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薛冰蟾急退數尺,一根三尺長的銅針從她原先所在的位置激射而過,針身上刻滿《論語》經文。銅針射入池底淤泥的刹那,整片水域突然震顫,數百塊陶片從淤泥中浮起——每片上都刻著個殘缺的漢字,在暗流中自行拚合成詩句!
    "璿璣裂帛......"
    薛冰蟾想起崔月隱在白日裏的低語。這種傳說中的機關術需以緙絲為經絡,將詩文字句拆解藏於經緯。一旦觸發,絲線上的文字會隨機關重組,形成新的詛咒。她拚命遊向水麵,卻在破水的瞬間僵住——
    岸上站著個戴青銅麵具的銅匭衛,手中捧著方青玉匣。匣中盛放的並非珠寶,而是塊仍在蠕動的血肉!那團猩紅物質表麵浮現出清晰的五官,赫然是白日暴斃的李茂的麵容。銅匭衛將血肉放入臨水殿暗格,殿基立刻滲出暗紅液體,將周圍池水染成血色。
    "詩碑為皮,血肉為眼。"
    崔月隱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薛冰蟾猛回頭,發現這位病弱舉子竟站在齊腰深的水中,手中舉著盞琉璃燈。燈光穿透水麵,照亮了池底縱橫交錯的溝壑——那些被誤認為自然形成的紋路,實則是用《璿璣圖》回文詩排列的引水渠!
    "薛姑娘可認得這個?"
    崔月隱從袖中取出一方殘破的緙絲。織物上八百四十一個字缺失了中心四十九字,形成個規整的方洞。薛冰蟾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普通的詩文織錦,而是某種精確計算的"靶圖"。缺失的"詩眼"位置,正是銅針射出的軌跡終點!
    銅匭衛的呼喝聲逼近。崔月隱突然咳嗽著倒入水中,琉璃燈墜入池底,火焰竟在水中不熄。借著幽藍的燈光,薛冰蟾看見臨水殿基座浮現出巨大的八卦圖——"離"位對應的簷角下,懸著十二個蠶繭般的物體,每個繭都被金線纏繞,隨水波輕輕搖擺。
    一根金線突然斷裂。對應的蠶繭應聲而裂,露出裏麵蜷縮的屍骸——是失蹤多日的崇文院書吏!死者右手食指以怪異的角度彎曲,與李茂臨死前的姿態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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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冰蟾的銀針脫手而出,釘入臨水殿的椽木。針尾蠶絲在月光下顯現出更多文字:
    寶津樓卯時三刻
    仙橋午時正
    白虎舟酉時末
    這是死亡預告。
    崔月隱濕淋淋地爬上岸,從懷中掏出一卷《淳化閣帖》拓本。展開的宣紙被水浸透,露出夾層中的圖紙——竟是臨水殿的機關構造圖!圖中標注的十二條暗道,有六條終點都指向"詩眼"位置。
    "陳兄在找的東西......"崔月隱咳出血沫,"就在璿璣圖的中心。"
    薛冰蟾望向白虎舟。趙明燭的猩紅披風正在甲板上移動,像一團飄浮的血霧。樞密副使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金剪,正沿著某種規律剪斷船上的緙絲裝飾。每斷一根絲線,臨水殿就傳來一聲機括轉動的悶響。
    她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潛入水中。順著琉璃燈的藍光向下,池底浮現出完整的《璿璣圖》——那些原本雜亂無章的陶片,此刻正被無形的力量牽引,拚出首全新的《鷓鴣天》:
    "金剪裁盡緙絲紋,朱衣原是剝皮人。若道璿璣無報應,臨水殿前骨作塵。"
    落款處的陶片比其他更黑——是雷州進貢的"雷公墨"!
    薛冰蟾的銀針突然自行震顫。針尖指向池底某處,那裏有塊與眾不同的陶片,上麵刻的不是漢字,而是個古怪的符號:
    同
    銅匭衛的箭矢射入水中。薛冰蟾翻身避讓,箭簇擦過她的發髻,帶下一縷青絲。那根斷發竟在水底自行打結,形成個與陶片上一模一樣的"同"字!
    崔月隱的琉璃燈突然爆燃。火焰中浮現出陳硯秋的臉——他正站在寶津樓的飛簷上,手中鐵尺指向臨水殿最高處。那裏懸著個青銅鍾,鍾身刻滿與"秦州茶馬司同文印"相同的銘文。
    薛冰蟾終於明白了緙絲金線的真正用途。這不是殺人機關,而是個巨大的印刷雕版——當所有絲線繃緊時,八百四十一個字會同時壓入池底的雷公墨陶片,印出一份完整的"同文密卷"!
    她咬破舌尖噴出血霧。血珠在水中凝成卦象的刹那,臨水殿所有簷角的金線同時斷裂。十二具屍骸墜入池中,激起的水浪將陶片衝成新的《璿璣圖》排列——
    中心赫然是那方青玉匣中的血肉,此刻正蠕動著形成完整的五官。那張浮現在血水中的臉,薛冰蟾在太醫局的案卷上見過:
    嘉佑四年落第舉子王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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