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禦苑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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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的水麵在暮春的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銀光,臨水殿的飛簷倒映在波光裏,被遊弋的龍舟劃成破碎的琉璃。陳硯秋站在青龍舸的船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方"秦州茶馬司同文印"。銀印邊緣的獬豸紋路已經磨得發亮,卻仍能清晰觸到印底新鏨的那行小字——"夔門為始,秦州為終"。
"陳兄可要當心腳下。"
崔月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位以金石學聞名的寒門舉子正扶著一根朱漆欄杆,青白的麵色在緋色官袍映襯下更顯病態。他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還沾著未洗淨的墨漬——是連日在崇文院核對《淳化閣帖》拓本留下的痕跡。
青龍舸突然微微一沉。十幾個穿短褐的船工抬著塊蒙紅綢的巨石從跳板經過,綢布被風吹起的刹那,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碑石一角。陳硯秋眼尖地瞥見碑麵上刻著的不是禦製詩文,而是一首字跡猙獰的《鷓鴣天》:
"禦苑春風錯認歸,朱衣原是血染衣。若道文章能濟世,金明池底骨成堆。"
落款處鑿著"嘉佑四年落第舉子王岩"十個字,每個筆畫都深深陷入石中,像是用鐵釺生生砸出來的。
"晦氣!"隨行的禮部小吏慌忙扯正紅綢,"這些刁民竟把詛咒詩碑混進獻禮......"
陳硯秋的視線追隨著被抬走的詩碑。碑石經過的甲板上,留下幾滴暗紅色的液體,不像是水漬,倒像是某種混合了朱砂的粘液。他蹲下身,指尖剛要觸及那可疑的痕跡,一陣尖銳的骨哨聲突然劃破長空。
對岸的白虎舟上,趙明燭的猩紅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這位以鐵腕著稱的樞密副使站在樓船最高處,手中金杯傾瀉的酒液在陽光下如血般刺目。隨著他的動作,兩隊樂工奏起《瑞鷓鴣》——正是詩碑上那闋詞的原調。
"有意思。"崔月隱不知何時湊到了陳硯秋身旁,"王岩這首詞用的是韋莊體,但"血染衣"三字破了平仄......"
他的低語被突如其來的驚呼打斷。臨水殿方向的回廊上,一個穿綠袍的身影正踉蹌奔跑。那人懷中抱著大堆卷軸,每跑幾步就回頭張望,活像被惡鬼追趕。陳硯秋眯起眼睛——是今科同考官李茂,三日前在崇文院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救......"
李茂的呼救戛然而止。他的身體突然詭異地僵直,懷中卷軸嘩啦啦散落一地。緊接著,這位五品朝官就像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臉色由紅轉紫,最後竟在眾目睽睽之下仰麵栽倒!
陳硯秋箭步衝上跳板。當他趕到回廊時,李茂已經氣絕,圓睜的雙眼裏凝固著難以置信的驚恐。更詭異的是死者右手——食指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在青石板上劃出半個血寫的"王"字。
"讓開!"
趙明燭帶著太醫匆匆趕來。猩紅披風掠過地麵的刹那,陳硯秋注意到死者脖頸處有個幾乎不可察的紅點——比蚊蟲叮咬還細小,周圍卻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心悸猝死。"太醫翻開李茂的眼瞼草草查看,"近日科舉辛勞......"
崔月隱突然咳嗽起來。這位病弱舉子用手帕掩著嘴,狀似無意地踢開一幅滾到腳邊的卷軸。畫卷展開的部分露出半闕題詩,墨跡與詩碑上的《鷓鴣天》如出一轍。
陳硯秋趁亂蹲身查看。畫卷背麵粘著幾根近乎透明的絲線,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不是普通的蠶絲,而是緙絲工藝特用的"通經斷緯"金線。他順著絲線延伸的方向望去,盡頭竟是臨水殿簷角的一隻銅鳳!
"陳兄。"崔月隱冰涼的手指突然搭上他肩膀,"你看李大人倒下的位置。"
死者恰好橫臥在回廊第七塊青石板上。石板表麵看似平整,細看卻有細微的凹痕——是某種文字長期摩擦留下的痕跡。陳硯秋用袖口擦拭石板,漸漸露出被歲月磨蝕的銘文:
景佑三年 禦前詩會 賜進士及第
"二十三年前的同一天。"崔月隱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也是在這塊石板上,王岩的父親王珪因"詩犯忌諱"被黜落......"
一陣陰風突然卷過回廊。臨水殿的雕花檻窗無風自動,露出後麵黑黝黝的暗道。陳硯秋眼尖地瞥見窗欞陰影裏有金屬反光——是半截尚未收回的機簧,形狀酷似弩機,卻隻有尋常手弩的三分之一大小。
趙明燭的厲喝聲從白虎舟傳來:"封鎖金明池!"
隨著這聲令下,原本平靜的水麵突然沸騰。十幾艘小舟從蓮葉間竄出,每艘船上都站著戴青銅麵具的侍衛。陳硯秋認出了這些人的裝束——不是尋常禁軍,而是直屬於樞密院的"銅匭衛",專司稽查百官密事。
"陳兄最好別碰那扇窗。"崔月隱突然壓低聲音,"《營造法式》記載,臨水殿所有檻窗都連著"翻板",當年真宗皇帝曾用這機關......"
他的話被第二陣骨哨聲打斷。這次聲源來自水底,沉悶的回音震得人腳底發麻。陳硯秋尚未回神,金明池中央突然騰起數丈高的水柱,一具黑漆棺材破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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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蓋板上刻著與詩碑相同的《鷓鴣天》,隻是"血染衣"三字被替換成了"銅匭開"。更駭人的是棺木四角都纏著緙絲金線,線頭延伸向不同方向——東連臨水殿,西接白虎舟,南指寶津樓,北牽仙橋。
銅匭衛的箭矢如飛蝗般射向棺材。箭鏃觸及棺木的瞬間,整個金明池突然回蕩起詭異的吟誦聲——是數百人齊誦《論語·為政》的聲響,但"舉直錯諸枉"一句卻被刻意改成了"舉枉錯諸直"!
陳硯秋後背的刺青突然灼痛。墨池九竅圖中象征"離"位的竅穴劇烈跳動,皮膚滲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凝成卦象。他望向水中浮沉的棺材,發現棺蓋縫隙正滲出暗紅色液體——不是血,而是混合了朱砂的鬆煙墨!
"緙絲為引,詩碑為咒。"崔月隱不知何時退到了陰影裏,"陳兄可聽說過"璿璣裂帛"?"
一陣急促的琵琶聲突然從白虎舟飄來。陳硯秋轉頭望去,趙明燭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抱琵琶的歌伎。那女子半幅麵紗被風吹起,露出熟悉的眉眼——
竟是薛冰蟾!
女醫官的手指在弦上翻飛,彈的正是《鷓鴣天》的變調。隨著曲調漸急,棺材上的緙絲金線開始詭異地抖動,線身上浮現出微小的文字——是《璿璣圖》回文詩的變體!
陳硯秋突然明白過來。他衝向臨水殿的暗道,在銅匭衛合圍前撞開雕花檻窗。黑暗中有機括轉動的哢嗒聲,還有絲線繃緊的嗡鳴。指尖觸及的牆壁上,密密麻麻釘著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每根針尾都穿著截緙絲金線,線身上全是用顯微技藝繡成的落第舉子姓名!
窗外突然傳來木頭斷裂的脆響。陳硯秋探頭望去,隻見那具棺材已經解體,露出裏麵一塊新的詩碑。碑文仍是《鷓鴣天》,但落款變成了"嘉佑六年冤魂共祭"。
更可怕的是碑石底部——那裏整整齊齊碼著十二方官印,最上方那方赫然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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