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蠟版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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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塘江的晨霧還未散盡,陳硯秋已在臨安城外的官道旁發現第一塊蠟版。那半融的蜂蠟裹著張桑皮紙,紙上"熙寧"二字的印痕猶新,卻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刮出了"崇寧"的年號。
    "是詔書的底版。"孟九皋的竹杖挑起蠟片,對著朝陽顯出內層夾著的馬尾——那是用來偽造仁宗筆意的工具,"有人要重演"熙寧遺詔"的舊事。"
    薛冰蟾的璿璣匣第三層彈出一枚銅針,針尖刺入蠟版邊緣,帶出幾絲靛藍——這是樞密院專用的密寫染料。許慎柔蒙著藥布的獨眼轉向道旁水溝,茶枝從布縫鑽出,卷起一團泡發的紙漿,展開後竟是《王安石變法條例》的殘頁,紙背卻印著韓似道的私記。
    官道石板上傳來馬蹄鐵的特殊節奏。
    十二名皇城司邏卒押送著輛密封的馬車,車轍印裏滲著蠟油。當車隊經過時,第三輛車的廂板突然裂開道縫,飄出幾片帶字的蠟花——那字形竟是神宗皇帝的禦筆。
    "偽造禦詔的車。"陳硯秋的殘印碎片突然發燙,將落在手背的蠟花烙出"同文"二字,"韓似道要借先帝之名廢科舉。"
    眾人尾隨至葛嶺下的廢窯,隻見三百六十方蠟版正在窯內融化,騰起的煙氣在空中組成《熙寧新法》的條文。窯工們赤著上身,胸前刺著"同文匠籍"四字,正將融化的蠟液倒入青石模具——那模具內刻著完整的《廢科舉詔》。
    "看蠟層。"
    孟九皋的竹杖插入蠟液,挑起一層半凝固的膜。對著光可見七層不同色澤的蠟——最外層是崇寧年間的公文字體,中間夾著元佑黨人的奏議,最內層竟是仁宗朝《開科舉詔》的倒刻版。
    "他們在翻刻曆史。"許慎柔的銀簪刺破蠟膜,簪尖帶出幾根白發——那是混入蠟中模仿老年帝王筆跡的,"每層蠟都是不同年代的公文。"
    薛冰蟾的冰刃突然刺向窯頂。瓦片碎裂處掉下個銅管,管內蜷縮著條碧綠的蜥蜴——它背上的金線組成"紹聖"二字。當蜥蜴吐信時,信子上粘著的竟是半張未銷毀的元佑奏章。
    "活蠟版。"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畫出《夢溪筆談》記載的密寫術,"用蜥蜴體溫保持蠟液不凝固。"
    窯工首領突然敲響銅鑼。
    十二名匠人同時撕開胸前皮膚——他們的皮下不是血肉,而是層層疊疊的蠟紙,紙上印著曆代科舉改革的詔書。首領從腹腔中掏出一卷黃綾,抖開後赫然是《廢科舉詔》的草稿,落款處蓋著韓琦的私印。
    "韓氏三代人的謀劃。"首領的聲音像是從蠟裏擠出來的,"慶曆年間種因,熙寧年間育苗,到崇寧才結果。"
    陳硯秋的殘印碎片飛向黃綾。血光照射下,綾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針孔——那是用"千眼針"臨摹先帝筆跡的痕跡。更駭人的是,錦緞的織紋裏藏著三百六十個"同文"暗記,每個都對應本屆進士的籍貫。
    窯內突然響起"哢哢"聲。
    青石模具裂開,露出內層鉛板——板上陰刻的廢科舉詔被蠟液填滿,正在冷卻成凸版。薛冰蟾的璿璣匣射向模具,銅針在鉛板上拚出《活字禁約》全文,卻立刻被新澆的蠟覆蓋。
    "不是普通蜂蠟。"許慎柔的茶枝插入蠟液,枝頭白花瞬間變黑,"混了屍油,能百年不腐。"
    窯工們突然集體跪地。他們用鐵錐刺破耳膜,血滴在蠟版上,立刻凝固成"準奏"二字的朱批。首領從眼眶裏摳出兩顆琉璃珠——珠內封著微型《熙寧新法》的活字版,猛地砸向地麵。
    琉璃碎裂的刹那,整個廢窯劇烈震動。
    三百六十塊蠟版飛向空中,在朝陽下融化成雨。每滴蠟雨裏都裹著個微型文字,落地時組成《三經新義》的章句——這是王安石變法的理論根基,卻被篡改成廢除科舉的檄文。
    "追蠟雨!"
    眾人跟著飄散的蠟氣來到西湖孤山。保俶塔下的石龕裏,供奉著塊看似普通的《心經》碑——但當第一滴蠟雨落在碑麵時,經文字跡開始流動,變成《廢科舉詔》的正文。
    "雙麵碑。"孟九皋的竹杖敲擊碑側,震落一層石皮,露出內層的磁石基質——碑文是用磁粉寫的,遇蠟即顯,"韓家準備了三十年。"
    薛冰蟾的冰刃劈向碑頂。石塊崩裂處飛出十二隻銅燕——每隻燕子腹部都刻著"元豐"年號,翅膀上載著微型蠟版。許慎柔的茶枝卷住一隻,枝頭白花吞下蠟版,吐出來時已變成《同文種》的秘方:"以舊詔為模,可鑄新權。"
    保俶塔突然傳來鍾聲。
    塔門洞開,裏麵不是佛像,而是三百六十個琉璃瓶——每個瓶中都懸浮著張蠟版詔書,從慶曆新政到崇寧黨禁,所有關乎科舉的政令都在這裏存了副本。最中央的紫晶瓶內,赫然是半張未完成的《永廢科舉詔》。
    "文脈棺槨。"
    陳硯秋的殘印碎片貼向紫晶瓶。血光透入瓶身,照出蠟版內層的異物——那是七根帝王須發,分別來自真宗到哲宗。更駭人的是,蠟中還混著科舉狀元的頭皮屑,每片都帶著《鹿鳴宴》的詩文。
    塔頂突然落下個鐵函。
    函內是卷完整的《熙寧遺詔》仿製品——字跡用磁粉臨摹,印文以人血勾勒。當陳硯秋展開詔書時,帛麵突然滲出黑液,將文字重組為《崇寧科舉罪言錄》的序章。
    "韓似道要的不是廢科舉。"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畫出三條交叉的線——代表太學、漕幫和邊軍,"他要的是科舉養出來的文怨,來點燃整個大宋。"
    許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地麵。
    枝幹劇烈震顫中,孤山土石翻湧,露出底下埋著的七口銅鍾——每口鍾內壁都刻著《廢科舉詔》的不同版本。當山風穿過鍾身時,發出的不是鍾鳴,而是落第舉子們集體誦經的聲響。
    薛冰蟾的璿璣匣完全解體。三百六十枚零件飛向銅鍾,在鍾麵拚出《活字禁約》的終極條款:"文脈歸韓,江山易姓。"
    陳硯秋的最後一塊殘印碎片突然融化。
    蠟液在他掌心凝成個"宋"字——卻是反著刻的,如同印刷用的字模。西湖水無風起浪,浪尖上漂浮著無數蠟版碎片,每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的科場景象——而這些影像正在被統一改寫成韓氏執政的"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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