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墨妖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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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安城的梅雨季來得突然。陳硯秋站在清河坊的屋簷下,看著雨水順著《太平禦覽》書鋪的招牌流下,在青石板上匯成"同文"二字的反寫。
    "第三家了。"孟九皋的竹杖點向街對麵——那家專售活字印本的書肆門窗緊閉,門縫裏滲出鐵鏽色的液體,在積水裏凝成《孟子》"民貴君輕"章的殘句。
    薛冰蟾的璿璣匣第三層彈出一枚銅針,針尖刺入門縫。帶出的不是血,而是半凝固的墨汁——墨裏遊動著細如發絲的白蟲,每條蟲背上都有個微型活字。許慎柔蒙著藥布的獨眼轉向街角,茶枝從布縫鑽出,指向蹲在牆根的老乞丐——那人正用炭筆在牆上畫著連環畫:活字從書頁跳出,吞噬讀書人的腦袋。
    "墨妖的傳言已傳遍三瓦兩舍。"
    書鋪門板突然從內部爆裂。飛濺的木屑在空中組成《夷堅誌》裏記載的"物怪"篇目,而櫃台後站著書坊老板——他的七竅裏鑽出無數帶字的鐵線蟲,每根蟲尾都連著本翻開的《崇寧科場條製》。
    "不是妖。"陳硯秋的殘印蠟塊貼向櫃台,蠟麵映出老板瞳孔裏的景象——韓府家丁正將磁粉倒入墨缸,"是韓似道在墨裏摻了磁粉和屍蟲。"
    老板突然撕開衣襟。他胸腹皮膚上布滿活字印刷的壓痕,每個字凹槽裏都蠕動著鐵線蟲。當孟九皋的竹杖挑起一條蟲時,蟲體爆裂,濺出的黑汁在雨中組成《同文種》的秘咒。
    "墨妖吃人啦!"
    街尾傳來尖叫。眾人趕去時,隻見一個幼童指著自家水缸——缸底沉著塊墨錠,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將清水染成青黑色。更駭人的是,那些黑水自動聚成《三字經》的句讀,而"人之初"的"人"字正在吞噬其他文字。
    許慎柔的茶枝刺入水缸。枝頭白花吸飽黑水後,花瓣上浮現出韓府庫房的烙印。薛冰蟾的冰刃劈開墨錠,裏麵不是煙炱,而是壓縮的桑皮紙漿——紙上印著本屆落第舉子的考卷。
    "看水紋。"
    孟九皋的竹杖攪動黑水。漩渦中心浮起七枚銅活字,每個字都缺筆少畫——拚起來正是"科舉當廢"四字。陳硯秋的蠟塊觸到活字,那些殘缺筆畫突然被蠟填補完整,變成"科舉當興"。
    臨安府衙的差役來得突然。
    他們不抓"墨妖",反而將圍觀百姓驅散。為首的押司從懷中掏出黃綾告示——紙上"安民"二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露出底下"誅妖"的朱批。更詭異的是,告示邊緣的祥雲紋裏藏著三百六十個微型"同文"印。
    "墨妖現世,宵禁提前!"
    差役們的銅鑼聲驚起滿城烏鴉。那些黑鳥的羽毛上竟帶著字——每片羽管都是個微型的活字,在空中組成《元佑黨人碑》的殘句。薛冰蟾的璿璣匣射向鴉群,擊落的羽毛插入青石板,立刻長出細密的根須——那是混在墨裏的楮樹種子。
    許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地麵。
    枝幹震顫中,街麵裂開細縫——地下埋著七口墨缸,每口缸沿都刻著落第舉子的姓名。缸內不是普通墨汁,而是混合了磁粉、屍油和桑皮紙漿的粘稠物,表麵浮著本屆考官的批語殘頁。
    "韓似道在養墨妖。"孟九皋的竹杖挑起一張浮紙,對著日光顯出紙背的水印——竟是秘書省的建築圖,"他要讓全城百姓親眼看見文字吃人。"
    陳硯秋的蠟塊突然融化。
    蠟液流入地縫,與缸中墨汁相觸的刹那,整個清河坊的地麵開始蠕動——那些鋪路的青石板背麵,全都陰刻著《廢科舉詔》的活字版。此刻字跡正透過石皮浮現,將整條街變成一頁巨幅奏章。
    "墨妖!墨妖來了!"
    真正的騷動始於禦街。三百六十名書生打扮的傀儡從各衙門走出,每具傀儡的關節處都滴著黑汁。他們齊聲誦念《論語》,但吐出的每個字都在空中扭曲變形,落地時變成帶刺的藤蔓——那是用磁粉培育的鐵線蕨,葉片形狀酷似"同文"二字。
    薛冰蟾的冰刃斬向傀儡。劈開的身體裏沒有內髒,隻有壓縮的考卷——最老的一份竟是慶曆四年的落第文章。許慎柔的茶枝刺入傀儡眼眶,帶出的不是眼珠,而是微型活字模——上麵刻著當朝宰相蔡京的批語"文理不通"。
    "看天上!"
    皇城方向升起七盞孔明燈。燈罩不是紙糊的,而是用落第考卷拚接而成。當燈火將考卷映透時,地麵投射出巨大的《同文種》秘咒——每個筆畫都由更小的"廢"字組成。
    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插入水溝。杖底石犀殘片激起黑浪,浪中浮出十二具屍體——都是近日失蹤的刻書匠,他們的舌頭上釘著銅活字,腹腔裏塞著未裁切的《活字禁約》。
    "這才是墨妖本體。"
    陳硯秋拾起一塊崩落的傀儡碎片。對著月光細看,木質紋理裏藏著三百六十個落第者的生辰八字——他們被製成傀儡芯,永世為韓似道的"文字獄"作倀。
    鼓樓傳來三更梆子。
    隨著更響,全城的墨跡突然開始流動——書鋪的招牌、衙門的告示、甚至百姓家門楣上的桃符,所有文字都脫離載體,在空中聚成一條黑龍。那龍沒有眼睛,因為眼窩處是兩塊空缺的活字模——正好是"科舉"二字的大小。
    許慎柔的茶枝突然開花。七朵白花噴出茶霧,霧中浮現太醫局《銅人針灸圖》——但所有穴位都標注著落第舉子的姓名。當茶霧觸及墨龍時,龍身突然潰散,化作一場黑雨落下。
    雨滴觸及皮膚並不涼,反而帶著體溫——那是混在墨裏的人血。陳硯秋接住一滴,在掌心攤開的刹那,血墨中浮現出韓府密室的倒影:韓似道正將最後一批活字匠的舌頭釘在《同文種》的母版上。
    "不是妖。"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畫出《說文解字》對"墨"的注解,"是人心裏的鬼,借文字還魂。"
    薛冰蟾的璿璣匣吸盡滿地黑水。三百六十枚銅針在匣內排列成《活字禁約》的終極條款——那文字正在自行篡改,將"永禁"二字替換為"永昌"。
    臨安城的最後一盞燈熄滅了。黑暗中,唯有未幹的墨跡在繼續流動,將全城的街巷連成一封寫給曆史的萬言書——而執筆的,是三百六十個永遠沉默的活字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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