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皇城司終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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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和坊的雕版餘燼未冷,皇城司的朱漆牌票已遞到陳硯秋手中。那張楮皮紙異常厚重——裏麵夾著三百六十層落第考卷的紙漿,邊緣用磁粉勾勒出"同文樞密"的暗紋。
    "午時三刻,垂拱殿外。"傳令的班直嗓音嘶啞,他的喉結處釘著枚銅活字,隨吞咽上下滾動,時而露出"崇"字,時而顯出"寧"字。
    孟九皋的竹杖劃過牌票邊緣,帶起幾不可見的血絲:"不是紙,是人皮。"
    薛冰蟾的璿璣匣第三層彈出一枚銅針,針尖刺入牌票的"司"字,帶出靛藍色粉末——這是樞密院密寫詔書的專用染料。許慎柔蒙著藥布的獨眼轉向皇城方向,茶枝從布縫鑽出,指向天空——十二隻紙鳶正排成《活字禁約》的首行文字,每隻鳶尾都拴著本屆落第舉子的絕命書。
    禦街的青石板格外濕滑。
    不是雨水,而是剛刷過一層米漿——漿裏混著磨碎的雕版木屑,踩上去隱約浮現出《元佑黨人碑》的殘字。陳硯秋的殘印蠟塊突然融化,蠟液滴在石板上,立刻被吸進縫隙,從地底傳出"哢哢"的機括聲。
    "看石紋。"
    孟九皋的竹杖點向地麵。那些看似天然的石紋,實則是陰刻的《同文種》咒語,此刻正隨著蠟液滲透逐漸顯形。薛冰蟾的冰刃插入磚縫,撬起的石板背麵釘著七具風幹的壁虎——每隻壁虎背上都用金線繡著考官的名諱。
    午門的守衛格外森嚴。
    十二名金槍班直胸甲上鑄著《論語》章句,槍尖挑著黃綾——展開後是空白的聖旨,但綾麵水印顯出《廢科舉詔》的輪廓。為首的班直突然摘下麵具——他的臉皮是張硝製過的考卷,破題處批著"文理不通"四字。
    "韓相爺在垂拱殿等諸位。"
    班直說話時,麵皮上的批語滲出黑血,將"不通"二字染成了"通達"。許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班直咽喉,帶出的不是血,而是半凝固的墨汁——墨裏遊動著本屆進士的八字。
    垂拱殿前的廣場上擺著七口銅甕。
    每口甕內煮著不同的東西——左邊那口翻滾著活字,中間的熬著雕版殘塊,最右邊的燉著桑皮紙漿。熱氣在空中組成《三經新義》的章句,落地時卻變成《同文種》的咒語。
    "試驗場。"
    孟九皋的竹杖攪動左邊銅甕。杖底石犀殘片帶起三百六十枚活字,每個字都在沸騰的屍油裏保持完整。薛冰蟾的璿璣匣吸起一張漂浮的考卷,紙背顯露出被反複使用的痕跡——慶曆年的策題、熙寧年的墨義、崇寧年的經疑,層層疊壓如同地層。
    殿門突然洞開。
    韓似道端坐在活字盤拚成的龍椅上,腳下踩著七塊《聖諭版》。他的朝服不是絲綢,而是用落第考卷粘連而成,朱批在走動時閃閃發亮。更駭人的是他的雙手——十指指甲都被拔去,換成微型雕版,此刻正"哢哢"地敲擊著扶手。
    "今日請諸位見證。"韓似道的聲音像是從活字盤裏擠出來的,"活字與雕版,孰優孰劣。"
    十二名宦官抬著兩塊巨版入場。
    左邊是活字拚成的《孟子》,右邊是整塊雕版的《論語》。當韓似道拍手時,活字版突然崩散,字粒如蝗群般撲向雕版——卻在觸及版麵的瞬間被吸住,變成雕版上的凸字。
    "活字靈動卻難馴。"韓似道的指甲版劃過雕版,刻出新的批注,"雕版頑固但永固。"
    陳硯秋的殘印蠟塊突然飛向活字盤。
    蠟液在字粒間流動,將散亂的活字重新粘合成篇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蠟字自動排出《活字鳴冤錄》的內容,將韓似道的批注擠出版外。
    "看地麵!"
    孟九皋的竹杖重重頓地。杖底震起的波紋中,廣場地磚紛紛翻轉——每塊磚背都釘著具縮小的人屍,屍身皮膚上刻著曆代科舉改革的失敗記錄。許慎柔的茶枝刺入磚縫,帶出的不是泥土,而是壓縮的落第考卷——最老的一份竟是太平興國五年的。
    韓似道突然撕開朝服。
    他胸腹皮膚上刻著完整的《同文種》母版,字槽裏填著本屆進士的骨灰。當他用指甲版劃破肚皮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半凝固的蠟液——液體內懸浮著三百六十個微型傀儡,每個都在模仿科舉考試的動作。
    "活字為變,雕版為常。"韓似道的聲音開始失真,像是千萬個活字在碰撞,"治國之道,在於將天下英才..."
    薛冰蟾的冰刃突然刺入韓似道咽喉。
    刀刃穿過頸骨時,發出的不是斷裂聲,而是活字跳盤的"哢嗒"響。韓似道的頭顱滾落在地,卻還在說話——他的口腔裏沒有舌頭,隻有個微型活字盤,正自動排版出辯解之詞。
    垂拱殿突然震動。
    七塊《聖諭版》飛向空中,拚成"永廢科舉"四字。陳硯秋的蠟液迎上去,在字麵蝕出《孟子》"得天下英才"的句子。孟九皋的竹杖插入地縫,杖底石犀殘片震出三百六十具屍體——都是曆代落第的才子,他們的顱骨內刻著未被采用的治國良策。
    許慎柔撕開全部藥布。
    她空洞的眼窩裏噴出茶霧,霧中浮現太醫局《銅人圖》——但所有經絡都變成了活字運輸的通道。當茶霧籠罩韓似道的無頭屍身時,那具軀體突然爆裂——飛出的是無數微型雕版,每塊都刻著"同文永昌"四字。
    皇城司的鍾聲突然響徹臨安。
    十二道朱漆牌票從天而降,每張都印著不同的判決:活字術永禁、雕版術官營、科舉改由韓氏門生主考......陳硯秋的蠟液卷起這些牌票,在火焰中熔成新的印版——版上文字既非活字也非雕版,而是三百六十個落第舉子用血寫的聯名狀。
    當最後一縷青煙散去時,垂拱殿的匾額突然墜落。"垂拱而治"的"治"字摔得粉碎,露出裏麵藏著的活字——那是畢昇最初試驗用的陶字,上麵還沾著慶曆年間的墨香。
    韓似道的頭顱仍在說話。
    他的牙齒已經全部脫落,變成微型雕版在口腔裏重組。但這一次,排出的不是辯詞,而是《活字鳴冤錄》的終章:
    "文字本無骨,人心賦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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