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幽州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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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寧三年的秋風卷著析津府的沙塵撲向雄州榷場時,遼國使團正穿過拒馬河上的浮橋。陳硯秋蹲在茶肆的鴟吻旁,看著使團首領耶律德崇的皮靴踏過橋板——靴底沾著的不是北地黑土,而是國子監特供的澄心堂紙屑。
    "第三十七步。"薛冰蟾的璿璣匣發出細響,匣麵銅針指向使團副使的腰帶。那人蹀躞帶上掛著的不是契丹傳統的解錐,而是柄青州筆刀,刀鞘紋路與江南貢院失竊的批卷刀一模一樣。
    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敲響簷鈴。
    鈴聲驚起榷場角落的灰鴿,鴿群掠過使團頭頂時,三片羽毛飄落。陳硯秋接住其中一片——羽管中空處塞著卷微型《論語》,字跡卻是用磁粉寫的。當他把羽毛貼近茶爐,磁粉受熱重組,顯出"國子監西廂房丙字架"八個字。
    "遼人買題的法子比大宋舉子還精到。"許慎柔的茶枝刺入羽毛根部,帶出絲靛藍色黏液,"用的是太醫局禁用的守宮淚,遇風不散。"
    雄州榷場的博買務官吏正在查驗使團文牒。陳硯秋看著耶律德崇從懷中取出個錯金銀匣——那分明是汴京文思院的手藝,匣蓋上的纏枝紋裏藏著"同文"二字暗記。當博買務丞接過匣子時,他的拇指在匣底某處按了三下,這個動作讓文牒上的朱印突然變色,從遼國捺缽常用的紫膠印變成了宋廷樞密院的銀朱印。
    "榷場規矩變了。"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劃出三道深痕,"自崇寧二年始,遼使驗關需過三重:博買務核貨、皇城司查人、樞密院定限。"
    薛冰蟾的冰刃突然出鞘半寸。
    使團中有個戴羃?的女子正撫摸馬鞍——她的指甲劃過鞍橋時,皮革表麵浮現出完整的《春秋》經注。更詭異的是那些文字會隨著光線角度變化,時而顯現何休注,時而出現杜預解。
    "析津府的硝皮術。"許慎柔的茶枝在案上寫出"鏡書"二字,"用魚膠混入雲母粉鞣製,日光下能映出三尺內的文字。"
    正午的榷場鍾聲響起時,變故陡生。
    耶律德崇突然抽出柄彎刀刺向自己的馬匹——刀尖挑破馬鞍時,數十張微型考卷如雪片般飛出。博買務丞撲向那些紙片,卻在觸及瞬間被紙緣割破手指。陳硯秋看得真切,那不是普通紙張,而是用太醫局煉製"金瘡藥"的藥渣壓製而成的刀箋。
    "遼人連敗卷都要。"孟九皋的竹杖突然刺入地麵,杖底帶起張沾血的落第考卷——卷麵被批"文理不通"處,此刻正滲出黑色黏液,將批語腐蝕成"經世致用"四字。
    薛冰蟾的璿璣匣突然劇烈震動。
    匣中機括自動排列出"申初三刻"的字樣——這正是遼使昨日在國子監庫房外徘徊的時辰。陳硯秋突然明白過來,耶律德崇馬鞍中藏的不是尋常考卷,而是國子監收錄的落第墨卷,這些被朱筆否決的文章裏,往往藏著考官最忌諱的治國良策。
    "看那女子的耳璫。"許慎柔的茶枝指向戴羃?的遼女。她的耳墜形如微型硯台,墨池裏竟有活水流動——那是用磁州窯秘法製成的"永注硯",墨汁能保持三年不涸,本是專供殿試用的貢品。
    博買務的查驗草草收場。
    使團離去時,陳硯秋注意到他們的車轍印異常深重——這不是裝載皮毛應有的重量。孟九皋的竹杖丈量了轍痕深淺,在塵土上寫出"七百二十斤"的數字,正是國子監一年墨卷的總重。
    "析津府要開科舉了。"老儒的聲音像從竹杖裏擠出來的,"遼主去年改元乾統,就是要效法大宋"統天授時"。"
    黃昏的榷場突然下起細雨。
    雨滴打在遼使遺落的鞍韉上,皮革表麵漸漸顯出文字——不是經文,而是本屆禮部試的落第策論。更駭人的是這些字跡在雨水衝刷下不斷變形,最終組成完整的《河北邊防策》,其中提到的軍鎮布防與樞密院最新調兵令分毫不差。
    薛冰蟾的璿璣匣突然射出一枚銅針,釘住張飄飛的鞍皮。放大鏡下可見皮革紋理中藏著無數微孔——這是用針灸銅人的技法刺出的信息孔,隻有在特定角度的雨線下才會顯現圖文。
    "不止買題。"許慎柔的茶枝挑起塊濕潤的鞍皮,"他們在用太醫局的"望雲術"收集大宋舉子的才思。"
    陳硯秋的殘印蠟塊突然發燙。
    蠟液滴落在鞍皮上,立刻被吸進那些微孔。隨著"嗤嗤"聲響,皮革表麵浮起三百六十個微型氣泡——每個氣泡裏都裹著個科舉術語:"貼經墨義策論"......當最大的氣泡炸裂時,濺出的液體在空中短暫凝成"同文館"三字。
    "遼國同文館。"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折斷,露出中空杖身裏藏的絹圖——那是幅用落第考卷拚成的幽州地圖,每處要塞的位置都對應著某篇策論的批語,"他們要在大宋的廢紙堆裏,找出治遼的良方。"
    入夜後的雄州城飄起藥香。
    這不是尋常香料,而是太醫局特製的"防蠹散"——用來保護庫房文卷的。陳硯秋站在驛館屋脊上,看著遼使團在院中架起口銅甕。耶律德崇將白日收集的落第考卷投入甕中,加入某種紫色粉末後,紙漿竟分離出三層:上層是應試者的才思,中層是考官的喜惡,底層則是未被采用的治國良策。
    戴羃?的女子摘下耳璫。
    當硯台耳墜浸入紙漿時,那些被朱筆勾銷的文字突然活了過來,像蝌蚪般遊進硯台墨池。許慎柔的茶枝劇烈顫抖——這是太醫局記載過的"抽思術",用守宮淚提取文字中的思維痕跡。
    "不止要題。"薛冰蟾的冰刃在瓦片上刻出契丹文字,"他們要的是大宋舉子三十年來的"思脈"。"
    子時的梆子聲響起時,遼使團的銅甕突然炸裂。
    飛濺的紙漿在空中凝成《論語》章句,卻比通行版本多出十二個字。孟九皋的斷杖突然刺入那片紙漿,杖尖帶起絲銀色黏液——這是樞密院密寫用的"銀河散",遇風即化作《武經總要》的附圖。
    "看甕底。"
    許慎柔的茶枝指向碎裂的銅片。每塊殘片內壁都刻著完整的江南貢院平麵圖,而圖上的墨池位置,此刻正滲出黑色的油脂——與陳硯秋後背刺青的"墨池九竅"紋路完全吻合。
    遼國的夜風突然帶著黃河水汽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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