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河圖骨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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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淩汛的轟鳴聲傳來時,陳硯秋正蹲在都江堰的魚嘴堰上,看著歲修民夫從江底淤泥裏拽出那具青銅澆築的鎮水屍。屍體雙臂高舉作托天狀,掌骨間卡著半塊龜甲,甲片上灼燒的裂紋組成奇怪的卦象。工頭老趙的煙袋鍋在龜甲上一磕,那些裂紋突然滲出黑水,在晨光中顯出一串西夏文字——正是三日前失蹤的陝西解試舉子名單。
    "不是尋常的卜骨。"孟九皋的竹杖挑起龜甲,杖頭突然騰起青煙,"看灼痕走向——這是黨項薩滿的"炙勃焦"之術,用黑山羊肩胛骨仿製的商周卜甲。"
    陳硯秋接過龜甲時,指尖傳來刺痛。那些看似雜亂的裂紋裏嵌著細如牛毛的鐵針,針尖上泛著幽藍的光澤。當他把龜甲對著岷江升起的朝陽時,裂紋的投影在堰體上組成完整的陝西漕運圖,每個節點都釘著一枚帶血的銅錢——全是崇寧通寶,但錢文"寧"字的勾畫處都多了道細小的西夏文刻痕。
    "聽水流的回聲。"薛冰蟾的璿璣匣半浸在江水中,匣中磁針瘋狂指向鎮水屍的胸腔,"屍體肚子裏有東西。"
    崔月隱的銀釵劃開屍體的麻布裹衣,露出青銅澆築的腹腔。當她的釵尖觸到胸骨位置的銘文時,整具銅屍突然發出鍾鳴般的震顫。那些澆築時留下的氣孔裏噴出細密的鐵砂,在堰體上排列成環慶路各軍寨的存糧數目。更詭異的是每個數字後麵,都跟著個用磁粉寫的國子監生員姓名。
    "磁州窯的技法。"韓似道拾起一粒鐵砂,砂體在指尖碎成青灰色粉末,"黨項人把活字印刷的磁泥,澆進了鎮水屍的青銅裏。"
    工頭老趙突然跪倒在堰邊。
    這個在都江堰修了三十年水工的漢子,此刻正用煙袋鍋敲擊自己的脛骨。陳硯秋這才發現,老趙露在短褐外的皮膚上布滿奇怪的疤痕——那些傷疤排列的形狀,竟與龜甲裂紋完全一致。當老趙的第三下敲擊落在膝蓋骨時,鎮水屍的青銅頭顱突然裂開,露出裏麵用蠟封存的羊皮卷。
    "堰工的密語。"孟九皋的竹杖點在老趙的疤痕上,"都江堰歲修埋下的"臥鐵",從來就不止是測量水位的標尺。"
    羊皮卷在江風中展開,上麵用血畫著奇怪的網格。楚星河的銅晷突然自行解體,晷麵的十二時辰標記全部飛起,落在羊皮卷上組成河隴地區的星象圖。陳硯秋認出這是"景佑星表"記載的歲星軌跡,但每個星官的位置都被替換成了宋軍寨堡的編號。
    "看水流的漩渦。"薛冰蟾突然指向魚嘴堰分水處,"那些泡沫的圖案——"
    岷江的激流在堰前形成七個漩渦,每個漩渦中心都浮著片樺樹皮。陳硯秋撈起最近的一片,樹皮內麵用炭筆畫著橫山峽穀的暗道,而圖例標注竟是國子監《論語》考題的截句。更可怕的是,當他把七片樹皮按漩渦順序排列時,邊緣的齒痕正好拚成完整的秦風路地形圖。
    "西夏的"水書"。"孟九皋的竹杖攪動江水,杖頭帶起的浪花突然在空中凝固,組成黨項文字,"他們把軍情刻在魚骨上,投入江中傳遞。"
    耶律德崇的黑裘身影出現在二王廟的石階上。
    遼國使臣手中捧著個玉匣,匣中不是契丹文書,而是半片帶著銅綠的商周鼎耳。當他將鼎耳擲入江中時,都江堰的水流突然改變方向——那些原本該流入內江的浪頭,全部湧向外江的淺灘,在沙洲上衝刷出奇怪的溝壑。
    "《禹貢》裏的古河道。"楚星河的嗓音突然嘶啞,"黨項人找到了湮沒的西漢漕渠。"
    陳硯秋看見沙洲上的溝壑逐漸清晰,竟是用江水繪製的陝西軍鎮圖。而圖中標注的駐軍數量,全是用崇寧通寶的鑄造年份表示——"崇寧元年"代表五百人,"崇寧三年"竟是一千二百人的弩手編製。更詭異的是,每個錢文數字旁邊,都浮著片指甲蓋大小的樺樹皮,上麵寫著今秋解試被黜落的舉子姓名。
    "鎮水屍要說話了。"老趙突然用煙袋鍋敲碎自己的門牙,帶著血吐在青銅屍體的眼眶裏。
    銅屍的咽喉部位發出風過隧洞般的嗚咽,那些噴出的鐵砂突然在空中組成西夏文的歌謠。崔月隱的朱砂盒翻倒在堰體上,鮮紅的粉末被江風吹散,附著在鐵砂文字表麵,竟將其改寫成《武經總要》裏的火攻篇。陳硯秋認出這是鄜延軍都監劉法的筆跡,但每個字的頓筆處都多了道黨項文的注解。
    "骨笛的聲音。"薛冰蟾突然捂住耳朵,她的璿璣匣正在江水中劇烈震顫,"遼人用商周青銅器召喚沉江的訊息。"
    二王廟的瓦當突然同時墜落。
    那些帶著青苔的陶瓦在江麵上跳蕩,每片碎瓦的斷麵都露出用磁粉寫的密文。陳硯秋撈起一塊,看見瓦當背麵的西夏文字正在江水浸泡下溶解,露出下麵更古老的巴蜀圖語——這是李冰治水時埋下的鎮石銘文,記載著都江堰各處的暗渠位置。
    "臥鐵上的密碼。"孟九皋的竹杖插入江底淤泥,挑起根鏽跡斑斑的鐵柱,"李冰當年鑄的不是測量水位的標尺,而是傳遞軍情的密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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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柱露出水麵的部分突然自行剝落,露出內層暗藏的銅管。當楚星河用晷針挑開銅管末端的蠟封時,管中流出的不是預想中的竹簡,而是數百顆黍米大小的銅珠——每顆珠麵都陰刻著《論語》的單個文字,在堰體上自動排列成陝西諸路轉運使的調糧手令。
    "活字印刷的前身。"韓似道拾起一顆銅珠,珠體在掌心裂開,露出裏麵用頭發絲寫的西夏軍令,"畢昇的陶活字,原來是從都江堰的鎮水銅珠演化而來。"
    耶律德崇的玉匣再次開啟。
    這次他取出的是枚帶孔的甲骨,當遼使將骨片舉到唇邊吹響時,都江堰的水流突然倒灌。那些浮在江麵的樺樹皮全部立起,在水牆上組成完整的河隴駐軍圖。而圖中標注的宋軍弱點,竟是用國子監月考的朱批寫成——"優"字代表弩機不足,"良"字竟是糧道空虛的暗號。
    "骨哨要停了。"薛冰蟾的銀簪突然刺入自己耳後的穴位,鮮血順著簪身滴在璿璣匣上,"聽最後七個音——"
    第七聲骨哨響起時,鎮水屍的青銅手掌突然合攏,將那塊龜甲捏得粉碎。陳硯秋看見無數鐵針從甲片裏迸射而出,在朝陽下組成三百個燃燒的宋字——全是今秋陝西解試落第者的姓名。而老趙跪在堰邊,正用煙袋鍋在脛骨上敲出都江堰最古老的歲修號子,每一聲響,江底就浮起具新的青銅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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