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香料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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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的梆子剛敲過第一響,陳硯秋便踩著未化的積雪拐進了汴河碼頭旁的香料巷。巷子深處飄來一股混著檀腥的甜膩氣味,與貢院儺舞時焚燒的靈鷲香如出一轍。他肋間的咒文突突跳動,在皮下烙出細密的灼痛——這痛感指引著他停在一間掛著"西域奇香"匾額的鋪麵前,門楣上懸著的青銅熏球正無聲旋轉,球麵鏤刻的紋樣與蘇星凰耳墜上的寶石分毫不差。
    鋪門虛掩著,陳硯秋用銀簪挑開一道縫隙。昏暗的廳堂裏擺著七口鎏金大缸,每口缸沿都趴著隻青銅鑄造的迦陵頻伽鳥,鳥喙中緩緩滴落粘稠的紅色液體。地上積著層半寸厚的香灰,灰堆裏埋著幾片未燃盡的桑皮紙——正是禮部專用的試卷封皮。
    "陳公子來得比奴家預想的早。"蘇星凰的聲音從房梁上飄下來。那西夏女子倒懸在蛛網般的紅繩間,石榴裙擺垂落如血瀑,腕間銀鈴卻不發出半點聲響。她指尖撚著支人骨香,香頭青煙凝成個"奴"字,正緩緩飄向牆角那口雕著黨項密咒的樟木箱。
    趙明燭的琉璃鏡片在窗外一閃。借著那點反光,陳硯秋看清箱蓋上用金漆畫著完整的河西走廊地形圖,而箱角粘著的紅土——正是嶺南鬼貢院特有的朱砂土。
    "姑娘的靈鷲香,怕是摻了別的東西。"陳硯秋佯裝去扶傾倒的香爐,袖中滑落的銀針已沾上缸中紅液。針尖立刻蒙上青霜,霜花裏裹著細如發絲的金色小蟲,與貢院考生瞳孔裏的咒蟲一模一樣。
    蘇星凰輕笑一聲,裙擺上的金線突然活了過來。那些迦陵頻伽鳥紋樣振翅飛起,在空中組成《涼州詞》的詩句。最後一隻鳥的尾羽掃過陳硯秋的傷疤,肋間咒文頓時暴長三寸,金色紋路爬上脖頸,在喉結處凝成個西夏文的"鎖"字。
    "摻了陳年雪水的香料算什麽好東西?"她旋身落地,赤足踏過的香灰上浮現出帶血的腳印,"真正的靈鷲香,要用天聖二年進士的骨灰做引——比如令尊陳嶠大人的指骨。"
    樟木箱突然發出"哢嗒"輕響。箱蓋自動掀起半寸,泄出縷帶著腐味的青煙。陳硯秋的銀簪突然彎折,簪頭指向箱底某處——那裏整齊碼著十二個青瓷小罐,每個罐身上都陰刻著本屆考官的名字,罐口封著層半透明的人皮,皮上刺著微縮的軍事布防圖。
    墨娘子的銅錢突然從門縫射入。開元通寶擊中最中央的瓷罐,罐身裂開的刹那,湧出的不是香料,而是粘稠的黑血——血中沉浮著三十七個微縮的號舍模型,舍中皆有芝麻大的書生在撕咬自己的試卷。
    "好一招"香陣迷魂"。"趙明燭破窗而入,鏡片映出蘇星凰裙下暗袋的形狀——那裏藏著把薄如蟬翼的西夏彎刀,刀柄正是用人的鎖骨雕成,"可惜香料鋪不該用桑皮紙生火。"
    薛冰蟾的機關鳥從梁上俯衝下來。鐵爪掀開第三口鎏金缸的蓋子,缸中赫然泡著個蜷縮的童屍——正是三年前失蹤的國子監算學神童沈括的侄子。屍體掌心握著把活字,每個字釘都是人牙雕刻,拚起來正是本屆殿試的策問題目。
    "沈大人的侄兒偷看了題引。"蘇星凰的紅唇貼近陳硯秋耳畔,吐息帶著曼陀羅的甜腥,"所以奴家把他做成了最好的香料缸——讀書人的腦髓最是提神,不是嗎?"
    她腕間銀鈴突然齊鳴。樟木箱裏的青瓷罐同時炸裂,黑血在空中凝成西夏鐵騎衝鋒的陣型。墨娘子的銅錢串應聲而斷,十八枚錢幣如流星般射向血陣,每擊破一個騎兵虛影,巷外就傳來一聲癲狂的嘶吼——正是那些中咒考生的聲音。
    陳硯秋肋間的"鎖"字突然滲血。劇痛中他看見缸中浮起的黑血裏,映出嶺南鬼貢院的景象:水晶棺中的"題引娘子"正在蘇醒,她殘缺的右臂皮膚上,本屆考題的答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轉而浮現出汴京城的暗道圖紙。
    "香料隻是幌子。"趙明燭的銀針穿透蘇星凰的耳墜,帶出一串血珠,"他們真正要運的是——"
    機關鳥突然發出尖嘯。它從血缸底部銜出片金箔,上麵用針尖刻著樞密院最新調防的兵力部署。更可怕的是,金箔背麵的朱砂印鑒,赫然蓋著宰相韓琦的私章。
    蘇星凰的笑聲突然變得扭曲。她的石榴裙自下而上燃起青火,火焰中浮現出三百個黜落者的麵孔。當火舌舔舐到鎖骨時,整張人皮如蟬蛻般脫落——裏麵立著個戴青銅麵具的儺師,麵具內側用血寫著"景佑四年知貢舉溫如玨"。
    "鎖院三日的亡魂......"假儺師的嗓音突然變成範鎮的聲音,"終於等到新科進士來陪葬了......"
    墨娘子突然將銅錢按在陳硯秋的咒文上。錢幣觸及皮膚的刹那,樟木箱底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響。箱板向兩側分開,露出下層碼放的十二個錫盒——每個盒蓋上都刻著個癲狂考生的生辰八字,盒中整齊排列著人牙雕刻的活字,正拚成本屆三甲名單的雛形。
    "靈鷲香蝕腦,咒蟲控心,活字改命。"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捏碎一枚活字,齒縫間滲出黑血,"他們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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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外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透過窗紙,可見一隊禁軍舉著火把逼近,而火光映照下的影子卻長著黨項人特有的髡發。為首者的佩刀敲擊馬鞍,節奏正是《涼州詞》的曲調。
    蘇星凰的"人皮"在火中蜷曲成灰。灰燼飄向陳硯秋的傷疤,在接觸咒文的瞬間,他眼前閃過無數畫麵:嶺南鬼貢院地窖裏跪著的十二具無皮屍身,墨池底下沉浮的鎏金匣,以及——韓琦府上正在舉行的宴席,賓客們分食的"炙羊肉"分明帶著人指的形狀......
    "去找......"假儺師的身體突然崩解,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金色咒蟲,"題引娘子......的左耳......"
    蟲群撲向陳硯秋的瞬間,趙明燭的鏡片突然炸裂。無數琉璃碎片在空中組成八卦陣,將最凶猛的一批咒蟲釘在牆上。剩餘的蟲群卻鑽入地縫,順著香灰的痕跡向貢院方向疾馳而去——灰燼上浮現的足跡,正是西夏文"焚"字的筆畫。
    墨娘子抓起一把混著黑血的香灰。灰燼在她掌心自動排列,顯出幅殘缺的地圖——標注的正是汴京城地下暗河與貢院墨池相連的通道。而通道交匯處,畫著個水晶棺的符號,棺旁題著行小字:"天聖二年進士骨,化慶曆四年狀元魂"。
    第一縷晨光刺入窗欞時,巷外的"禁軍"已調轉馬頭。他們離去的背影在朝陽下拉長變形,最終化作黨項鐵鷂子的剪影。而香料鋪的七口鎏金缸中,血水正緩緩凝結成冰,冰麵下封存著三十七個黜落者的絕望麵孔——最年輕的那個,與陳硯秋有著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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