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閱卷官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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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院的銅鑼響過三更,閱卷房內的燭火卻突然同時轉綠。陳硯秋伏在屋脊上,看著青幽幽的火光透過窗紙,將七位閱卷官的身影投在牆上——那些影子正以詭異的弧度後仰,脖頸與身體的連接處浮現出細密的金線,仿佛被無形的絲線吊起的傀儡。
"開始了。"墨娘子指尖的銅錢微微震顫,錢眼正對著主考官劉敞案頭的朱砂缸——缸中液體不知何時已變成粘稠的黑漿,表麵浮著層金色蟲卵,隨著閱卷官們的呼吸節奏明滅閃爍。
薛冰蟾的機關鳥從簷角縫隙鑽入。透過鳥眼中的水晶片,陳硯秋看見劉學士正用毛筆蘸取黑漿,在試卷上批注的"優"字突然扭曲變形,化作西夏文的"奴"字。更駭人的是,他嘴角淌下的涎水裏遊動著細小的金蟲,每落一滴在考卷上,紙麵就浮現出段邊境要塞的布防弱點圖。
"靈鷲香的陽丸在晚膳的蓴菜羹裏。"趙明燭的琉璃鏡片映出桌下傾倒的湯碗,碗底殘留著幾粒未化的紅褐色香丸,"看他們的耳後。"
夜風掀起劉敞的襆頭,露出他耳後皮膚上凸起的青筋——那根本不是血管,而是由無數西夏文字首尾相連組成的咒鏈。每當窗外傳來打更聲,這些文字就順著脖頸爬向太陽穴,在眉心聚成個微型軍印的圖案。
"北鬥七星高..."最年邁的閱卷官突然用黨項語吟誦起來,手中的朱筆在紙上劃出賀蘭山口的等高線,"哥舒夜帶刀..."他的聲音越來越尖利,最後竟變成女聲——與蘇星凰在儺舞火柱中的合音一模一樣。
墨娘子突然按住陳硯秋的手腕。閱卷房的地磚正在無聲移動,露出個方形的暗格。七位考官同時起身,從暗格中捧出個鎏金熏球——正是儺舞那夜在貢院上空炸裂的縮小版。熏球開啟的刹那,三十七道金煙噴湧而出,每道煙霧中都裹著個微縮的癲狂考生虛影,正痛苦地撕扯自己胸口的皮膚。
"他們在批閱活魂..."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捏碎一片飛來的金霧,指間殘留的觸感竟是溫熱的血肉,"這些煙霧是丙字號舍考生的精氣。"
劉敞突然劇烈抽搐。他的右手不受控製地在試卷上狂書,寫出的卻不是批語,而是份完整的西夏軍令。羊皮紙從熏球中自動吐出,將墨跡未幹的軍令卷入其中,轉眼縮成指甲蓋大小,被一隻鎏金迦陵頻伽鳥吞入腹中。那金屬鳥兒振翅飛向窗縫時,陳硯秋清晰地看見它爪上綁著樞密院的火漆印。
"每批完十份考卷,就泄露一處軍情。"趙明燭的銀針穿透窗紙,針尖挑住迦陵頻伽的尾羽。鳥兒炸成一團金粉,落地的軍令殘片上,赫然是陳硯秋父親當年駐守的環慶路布防圖。
最年輕的閱卷官突然栽倒在案幾上。他的襆頭滾落,露出天靈蓋上正在蠕動的鼓包——與貢院考生臨死前的症狀完全相同。皮膚破裂的瞬間,飛出的卻不是"奴"字符蟲,而是半片帶血的桑皮紙,紙上用金粉畫著嶺南鬼貢院的暗道圖。
"題引..."陳硯秋的疤痕突然灼痛,那半片紙上的筆跡分明是水晶棺中妹妹的手書,"他們在用閱卷官的腦髓溫養題引碎片!"
墨娘子的銅錢串突然自行解體。十八枚錢幣貼地滾向不同方位,在閱卷房地麵組成先天八卦陣。坤位的銅錢突然跳起,擊中了正在吞食軍令的第二隻迦陵頻伽——鳥兒墜地時,嘴裏掉出的竟是韓琦寫給西夏國主的密信殘頁,落款處還沾著靈鷲香的紅褐色粉末。
"不止是軍情..."薛冰蟾的機關鳥從熏球中銜出粒珍珠大小的骨丸,丸上刻著本屆三甲名單,"他們在用考官的精氣篡改科舉天機。"
七位閱卷官突然同時仰頭。他們的喉結上下滾動,吐出三百條金線,在房梁上交織成《涼州詞》的全文。每句詩末尾的鳥形符號都活了過來,俯衝下來啄食考官們的眼球。劉敞的左眼被啄穿的刹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黑墨——墨汁落地後自動組成河西走廊的沙盤模型,連駝隊的影子都在移動。
陳硯秋肋間的咒文已蔓延到下頜。在劇痛襲來的瞬間,他看見暗格深處還有本青銅封皮的名冊——正在自動浮現新的記錄。最新一頁墨跡未幹:"慶曆四年三更,劉敞等七人精氣耗盡,當補錄新任閱卷官趙明燭、墨娘子..."
"退!"趙明燭的鏡片突然炸裂。無數碎片在空中組成星圖,將撲向窗外的迦陵頻伽盡數擊落。墨娘子甩出血淋淋的銅錢串,錢幣穿透瓦片釘入房梁,閱卷房頓時地動山搖。
在屋宇傾塌的轟鳴中,七位考官齊聲大笑。他們的皮肉如蠟般融化,露出內裏密密麻麻的金色咒蟲。蟲群托著七具白骨繼續批閱考卷,朱筆在白骨指節間飛舞,寫下的每個"優"字都化作帶血的西夏密文。
熏球轟然炸裂。湧出的不是煙霧,而是粘稠的黑血——血中沉浮著本屆所有考生的麵皮,每張人皮上的五官都在蠕動嘶吼。陳硯秋的銀簪突然飛射而出,刺穿正中央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容,黑血濺在《黜落簿》上,燒出個焦黑的"冤"字。
子時的更鼓恰在此刻響起。貢院各處同時傳來紙張撕裂的聲響,所有考卷上的批紅都開始滲血。墨池的水位突然暴漲,池底浮起十二口水晶棺,棺中的"題引娘子"們齊齊睜開沒有瞳仁的眼睛,望向閱卷房的方向。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陳硯秋聽見三百個聲音在耳畔低語:"鎖院三日的亡魂......終於等到新科進士來陪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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