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蠟像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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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梆子聲穿透濃霧,陳硯秋指尖的蠟油已經凝固成青灰色。沈墨白的蠟像在殘燭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那滴懸在食指的黑蠟終於墜落,在青磚地上碎成七瓣,每瓣裏都蜷著一根銀絲。
"是嶺南的纏心絲。"薛冰蟾的機關手甲夾起一根銀絲,鋼質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用砒霜淬煉過,專鎖文人心脈。"
趙明燭的異色瞳在黑暗中驟縮。右眼透過銀絲看到的是韓絳府邸的密室——三百六十個琉璃瓶中浸泡著本屆進士的心頭血,左眼卻見嶺南鬼貢院的祭壇上,同樣的銀絲正將十二世家家主的四肢釘在青銅渾天儀上。他的銀簪突然自行飛起,蘸著碎蠟在牆麵寫出《鎖院賦》的殘句:"墨池幹時文骨現"。
陳硯秋肋間的舊傷突然湧出黑血。血珠滴在蠟像基座,竟被吸進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縫隙。隨著令人牙酸的吱嘎聲,蠟像胸腔緩緩裂開,露出裏麵桑皮紙包裹的物件——正是下屆科舉的"天字號題引",紙角火漆印著鬼貢院獨有的三足烏徽記。
"別碰!"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搶先截住題引,精鋼表麵立刻爬滿霜紋,"紙漿裏摻了屍毒。"
趙明燭的琉璃鏡片映出題引背麵的隱藏紋路。那是用砒霜溶液寫就的密文,在燭火烘烤下漸漸顯形:十二個世家名諱對應著十二個日期時辰,恰是未來三個月內的月晦之夜。最後一行小字寫著:"子時三刻,天樞歸位,三百六十魂圓滿"。
蠟像的嘴唇突然剝落。一片鎏金箔飄然而下,上麵蝕刻著微縮的嶺南地圖。墨娘子用蓍草撥動金箔,草尖立刻燃起青火——火焰中浮現的鬼貢院立體圖上,三十七處紅點連成北鬥形狀,勺柄正指著汴京秋字號舍的位置。
"是血祭的站位。"薛冰蟾拆解機關手甲,鋼質齒輪拚成渾天儀模型,"每處亂葬崗埋著十具景佑四年被黜舉子的屍骨,共三百六十具。"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發出蜂鳴。鑰匙表麵的西夏銘文滲出黑血,在蠟像額頭寫出"陳明遠"三字。當第三筆落下時,整尊蠟像轟然崩塌,飛濺的碎蠟中藏著一枚青銅釘——釘帽刻著天聖二年的年號,釘身卻布滿新鮮的暗紅血漬。
"秋字號......"趙明燭的銀簪突然刺入青磚。簪尾蘸著陳硯秋掌心血畫的卦象,竟與青銅釘投射的陰影完全重合。殘破的琉璃鏡片裏,秋字號舍地窖的幻象越來越清晰:七盞人皮燈籠懸在滲水的磚牆上,照出個被鐵鏈鎖住的佝僂身影。那人腳下堆積的考卷突然無風自動,露出朱批"魁首"二字。
薛冰蟾的機關鳥破窗而入。鳥喙銜著半片焦糊的《陰私錄》,殘頁上記載著陳明遠當年被黜真相——他的策論本被擬定為天聖二年榜首,卻被主考官李迪用"犯忌"為由替換。更駭人的是頁腳批注:"江州陳氏血脈可啟文脈,留待後用"。
"蠟像在融化!"墨娘子突然拋出五枚銅錢。落地的"地天泰"卦象中央,沈墨白正在融化的頭顱竟轉向陳硯秋,凝固的蠟液形成個詭異笑容。黑蠟順著地縫流向窗外,在庭院裏繪出完整的汴京貢院布局圖——所有號舍位置都插著青銅釘,而秋字號正在天樞星位。
趙明燭的異色瞳流下血淚。右眼看見的未來圖景中,鬼貢院的青銅渾天儀正在吞噬三百六十個透明人影,左眼卻見汴京貢院的地基滲出黑血——那些埋藏百年的銅釘全部轉向嶺南方向,仿佛被無形的手撥動。
"題引是誘餌。"薛冰蟾用鋼指挑開桑皮紙夾層,裏麵藏著片薄如蟬翼的人皮,"韓絳的皮膚,上麵刻著本屆受賄考官的名單。"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變得滾燙。鑰匙插入人皮名單的刹那,那些名字全部滲出血珠,在空氣中組成微型血榜。榜首三甲的姓名連讀,竟是契丹語的"銅釘已就位"。當他想觸碰血珠時,人皮突然自燃,灰燼中浮現出父親被囚地窖的全景——七枚青銅釘貫穿陳明遠的四肢,釘尾連著銀絲,延伸進地底深處。
機關鳥發出淒厲啼鳴。它吐出的第二件物品是顆鎏金算盤珠,珠麵陰刻著下屆主考官王珪的私印。薛冰蟾用鋼指叩擊算盤珠,內部竟傳出三十年前鎖院慘案的哀嚎——正是王珪當年參與構陷陳明遠的證詞。
"蠟像腹中有東西!"墨娘子的蓍草突然指向蠟像殘餘的腹部。陳硯秋用斷鑰剖開最後一塊凝固的蠟脂,裏麵蜷縮著隻青銅鑄造的微型三足烏——鳥喙叼著卷發黃的紙條,正是沈墨白臨終所書:"題引藏毒,銅釘鎖魂,唯天樞骨可破局"。
貢院方向傳來晨鍾。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欞時,地麵上的蠟油地圖突然沸騰。黑蠟中升起三百六十個透明人影,每個都保持著科舉答卷的姿勢,後頸卻插著青銅釘。他們集體轉向嶺南方向,開始誦念《鎖院賦》的末章:"不信君看金榜客,明朝皆是棺中人"。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解體。零件在空中組成渾天儀形狀,與青銅釘投射的星圖激烈碰撞。精鋼與青銅相擊的火星中,浮現出韓絳在鬼貢院祭壇上的慘狀——老人的每根骨頭都刻著西夏咒文,而心髒位置插著的,正是陳硯秋那柄斷鑰的另一半。
陳硯秋肋間的傷口完全裂開。《鎖院賦》的文字混著黑血湧出,在地麵形成通往秋字號舍的血路。血跡流過之處,青磚縫裏的銅釘虛影全部開始震顫,釘帽上浮現的名字正是本屆所有黜落者。
"原來如此......"趙明燭的銀簪突然墜地。簪尖插入的磚縫滲出黑水,水中浮著半頁《科舉罪言錄》殘篇:"製度食人,千年不吐其骨"——這竟是三十年後陳硯秋的筆跡。
蠟像徹底化作一灘黑水。水麵上倒映出嶺南鬼貢院的實時景象:三百六十個透明人影正將十二世家家主按在祭壇上,用青銅釘貫穿他們的咽喉。當第一滴血落入渾天儀中央的凹槽時,汴京城所有的銅釘同時發出蜂鳴。
陳硯秋握緊那枚從天而降的青銅釘。釘身突然變得滾燙,將父親最後的留言烙進他掌心:"吾兒,毀渾儀者非刃非火,乃真相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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