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陳硯秋站在柳七娘焚書的廢墟前，腳下的灰燼仍有餘溫。昨夜那場大火將禦街書鋪"芸香閣"燒得隻剩焦黑的梁柱，空氣中飄浮著混有血墨的焦臭。他彎腰撥開一捧黑灰，指尖觸到幾顆滾燙的鎏金算盤珠——珠子表麵布滿細密的裂紋，像是被人用蠻力捏碎後又重新熔鑄。
    "七娘臨死前留下的。"薛冰蟾的機關手甲夾起一枚算盤珠，鋼質表麵立刻爬滿霜紋。她擰開珠頂的暗扣，裏麵竟藏著一片薄如蟬翼的人皮，上麵用白礬水寫著本屆主考官王珪的姓名，字跡與《陰私錄》上的批注如出一轍。
    趙明燭的異色瞳在晨光中微微收縮。右眼透過算盤珠看到的是禮部密閣裏的場景——王珪正用朱筆在一本賬簿上勾畫，每落一筆，窗外就有一名寒門舉子嘔血倒地；左眼卻見嶺南鬼貢院的祭壇上，三百六十枚青銅釘正隨著算盤珠的轉動緩緩升起，釘尖全部指向北方。
    "珠子有古怪。"墨娘子將五枚銅錢拋入灰堆，卦象顯示"雷水解"，但中央的裂縫裏卻滲出黑水。水跡在焦土上蜿蜒，竟勾勒出完整的下屆科舉受賄名單——每個名字後麵都標注著金額，支付方式清一色寫著"銅釘抵銀"。
    陳硯秋肋間的舊傷突然刺痛。他抓起一把混著血墨的灰燼，在掌心揉搓時竟觸到硬物——是半片未被燒毀的桑皮紙，邊緣殘留著柳七娘的指甲劃痕。紙上記載著天聖二年江州科舉案的真相：當年主考官李迪收受三大世家賄賂，將本該屬於陳明遠的"魁首"調包給了韓琦的侄子。而參與此事的三十七名官員，如今全部位居要職。
    "珠子內壁有字。"薛冰蟾拆解第二枚算盤珠，精鋼指尖刮下些許青綠色鏽粉。迎著晨光細看，那些鏽跡竟是微雕的《鎖院賦》，字跡與陳硯秋父親的手書完全一致。最末一句"白骨築龍門"的"骨"字被反複描畫，筆畫間藏著枚青銅釘的圖案。
    趙明燭的銀簪突然自行飛起。簪尖蘸著陳硯秋傷口滲出的血，在青磚地上畫出七個星位——正是北鬥七星的排列。當最後一顆星天樞）被點亮時，所有算盤珠同時震顫，鎏金表麵剝落，露出內裏青黑的青銅質地。珠內傳來細微的機括聲，像是某種沉睡的機關正在蘇醒。
    "這是......"墨娘子的蓍草突然燃起青火。火焰中浮現出柳七娘臨終前的景象：她將十二枚算盤珠塞進《陰私錄》正本的夾層，而書架後方站著個戴景佑四年號帽的陰兵，正用腐爛的手指在牆上刻寫"七月十五"四個字。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變得滾燙。鑰匙插入第三枚算盤珠的鎖孔，竟從裏麵取出一卷微型《進士錄》——正是天聖二年被篡改前的原始版本。朱批"魁首"二字下方，陳明遠的策論題目赫然是《論科舉取士之弊》，而替換上去的答卷則通篇歌功頌德。
    "珠子在發燙！"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冒出青煙。第四枚算盤珠自動裂成兩半，裏麵蜷縮著條幹枯的指骨，骨節上纏著銀絲。當趙明燭用銀簪撥動銀絲時，指骨竟自行拚出契丹文字："銅釘歸位日，鷹路暢通時"。
    墨娘子突然咳血。她袖中的銅錢全部直立旋轉，最終排成"水火既濟"的凶卦。卦象中央浮出銅鏡虛影，鏡中顯示的嶺南鬼貢院裏，王珪正被按在祭壇上——他的皮膚已被完整剝離，露出刻滿西夏咒文的青銅骨骼。三百六十名亡魂圍著祭壇吟誦《鎖院賦》，而祭壇中央的空缺處，擺著枚刻有陳硯秋名字的青銅釘。
    "還剩七顆。"陳硯秋抓起第五枚算盤珠。這枚珠子異常沉重，表麵布滿蜂窩狀的小孔。當他對著陽光觀察時，每個孔洞都射出細如發絲的紅光，在地麵拚出汴京貢院的平麵圖——所有秋字號舍的位置都標著紅點，連起來正是北鬥七星。
    薛冰蟾的機關鳥突然俯衝而下。鳥喙銜來半片焦糊的《陰私錄》，正好蓋住地上的光影圖。殘頁上記載著王珪的隱秘：他每年冬至都會去嶺南"祭祖"，實則是在鬼貢院參與活人釘祭。最近一次的記錄寫著："三百六十釘已就位，獨缺天樞骨"。
    第六枚算盤珠在陳硯秋掌心裂開。裏麵藏著的不是機關，而是一撮灰白的頭發——正是柳七娘臨終前割下的。發絲間纏著張油紙，上麵畫著十二世家的族徽，每個徽記下方都釘著枚青銅釘。當趙明燭的銀簪觸碰這些圖案時，簪尖突然變黑，在空氣中寫出"子時三刻"四個字。
    "最後一顆。"薛冰蟾的鋼指捏碎第七枚算盤珠。裏麵爆出的不是機關也不是密信，而是一粒血紅色的種子——嶺南特產的曼陀羅，花語是"輪回"。種子落在灰燼裏立刻生根發芽，轉眼長成三尺高的妖異植物。當花朵綻放時，每片花瓣都浮現出個透明人影，正是曆屆被黜落的寒門舉子。
    陳硯秋肋間的傷口突然湧出黑血。血滴在曼陀羅根部，那株植物立刻枯萎，化作一捧青灰。灰燼中浮現出完整的下屆科舉題引——紙角印著王珪的私章，而背麵用白礬水寫著十二世家的滅門時間表。最後一個日期旁邊批注："天樞骨歸位，文脈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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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明燭的異色瞳流下血淚。右眼看見的未來圖景中，鬼貢院的青銅渾天儀正在吞噬王珪的魂魄；左眼卻見汴京貢院所有的號舍磚縫裏，埋藏的銅釘全部破土而出，在空中組成巨大的契丹文字："鷹路"。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解體。零件在空中重組為微型渾天儀，與七枚算盤珠投射的星圖激烈碰撞。精鋼與青銅相擊的火星中，浮現出柳七娘被烈焰吞噬前的最後一幕——她將算盤珠塞進《陰私錄》時，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仿佛早已預見今日。
    墨娘子拋出的銅錢全部豎立在焦土上。當最後一枚銅錢停止旋轉時，地麵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下麵竟是芸香閣未被燒毀的地下密室。透過縫隙能看到堆積如山的《陰私錄》副本，每本都夾著枚算盤珠，而密室中央的青銅柱上，釘著個早已風幹的屍體，正是天聖二年失蹤的江州舉子之一。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發出蜂鳴。鑰匙表麵的西夏銘文全部脫落，露出底下隱藏的家族徽記——與算盤珠內壁的青銅釘圖案完全一致。當陽光照到鑰匙上時，那些鎏金算盤珠突然全部浮空，在王珪的名字上方排成北鬥七星。
    天樞位的珠子正是藏著陳明遠手書的那枚。它在晨光中緩緩旋轉，珠內傳來父親沙啞的吟誦聲——正是《鎖院賦》的最後一聯："不信君看金榜客，明朝皆是棺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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