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鬼貢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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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殘陽將嶺南驛道的紅土染成血色,陳硯秋展開薛冰蟾的機關鳥銜來的圖紙時,羊皮卷上的墨跡突然開始蠕動。那不是普通的墨水——混著人血與朱砂的液體在皮麵上蜿蜒,正自行補全鬼貢院缺失的廊柱與影壁。
    "圖紙是活的。"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按住羊皮卷邊緣,鋼質指節間滲出淡綠色的銅鏽。她拆開手甲腕部的暗格,取出一枚景佑年間的小銅錢壓在圖紙右上角,銅錢方孔恰好框住主考廳的位置。錢幣接觸皮麵的瞬間,竟浮現出三百六十個透明人影在號舍間穿梭的幻象。
    趙明燭的異色瞳在暮色中收縮。右眼穿透羊皮卷看到的是嶺南深山裏的真實建築——青黑色的貢院圍牆完全複製汴京規製,但磚縫裏嵌著的不是灰漿而是人牙;左眼卻見圖紙空白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字,記載著每根梁柱下活祭的寒門舉子姓名。
    "這裏。"陳硯秋的斷鑰突然自行移動,鑰匙尖端點在圖紙東南角的空白處。羊皮卷立刻被灼出一個焦黑的洞,洞裏滲出黑血,血中浮出微縮的地下結構——三百口鬆脂棺材整齊排列成北鬥七星狀,每口棺內都蜷縮著具身披進士服的幹屍,屍身心髒位置插著青銅釘。
    墨娘子突然劇烈咳嗽。她袖中拋出的五枚銅錢在圖紙上方排成"山雷頤"卦,但卦象中央裂開的縫隙裏,竟爬出無數發絲細的銀絲——與釘在陳硯秋父親身上的完全相同。銀絲在羊皮卷表麵自動編織,很快補全了被燒毀的影壁細節:那上麵刻的不是祥雲瑞獸,而是曆屆科舉被黜落者的姓名,每個名字都用青銅釘釘在石壁上。
    "七月十五開考......"薛冰蟾的鋼指劃過圖紙角落的小字。機關手甲突然解體,零件在羊皮卷上拚出微型渾天儀,與地下棺陣的布局完全重合。當她撥動代表"天樞"的齒輪時,圖紙上的鬆脂棺材全部開啟,幹屍們同時抬起腐爛的手臂,指向汴京方向。
    趙明燭的銀簪突然刺入羊皮卷。簪尖蘸著陳硯秋肋間傷口的黑血,在影壁圖案上畫了道符咒。血符完成的刹那,整張圖紙突然浮起三尺高,在虛空中展現立體投影——監考席上坐著七具蠟封的屍首,正是景佑四年離奇死亡的考官們。他們被鬆脂保存的麵容栩栩如生,手中還握著當年的朱筆,筆尖滴落的卻是新鮮的人血。
    "主考位空著。"陳硯秋的斷鑰指向正中的太師椅。椅背上雕著三足烏圖騰,與沈墨白蠟像腹中發現的青銅鳥一模一樣。當鑰匙靠近圖騰時,椅麵突然浮現出個透明人影——那人穿著天聖二年的進士服,左袖空蕩蕩的,正是被囚地窖的陳明遠。
    薛冰蟾的機關鳥發出刺耳鳴叫。它從羽翼下抖落幾片嶺南榕樹葉,葉脈在圖紙上投下陰影,恰好補全了缺失的地下通道。那是條用青銅釘鋪就的秘道,從鬼貢院直通汴京秋字號舍,沿途經過三十七處亂葬崗。每處亂葬崗的標記都是枚帶血的銅釘,釘帽上刻著不同年份。
    "釘子在移動。"墨娘子的蓍草突然自燃。青火照耀下,圖紙上的青銅釘正緩緩轉向,全部對準陳硯秋所在的位置。最近的一枚釘帽上浮現出"天聖二年"的字樣,正是陳明遠被黜落的那年。
    羊皮卷突然滲出黑水。液體在桌麵上形成微縮的墨池,池底沉著十二枚鎏金算盤珠——正是柳七娘焚毀的那些。珠子在水底自動排列,拚出王珪的私印圖案,而印文竟是契丹語的"鷹路暢通"。
    "祭壇下麵......"趙明燭的異色瞳流下血淚。右眼看見的未來圖景中,三百六十具幹屍正從棺材裏爬出,每具屍身的青銅釘都連著銀絲,匯聚到主考席的空位上;左眼卻見圖紙空白處浮現血字:"以天樞骨為匙,啟文脈之門"。
    陳硯秋肋間的傷口突然裂開。《鎖院賦》的文字混著黑血滴在羊皮卷上,將監考席的幻象染成暗紅色。七具蠟屍同時轉頭,他們手中的朱筆在空中寫出本屆進士的姓名,每個名字寫完就有一具幹屍倒下,化作青銅釘上的鏽跡。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抓向虛空。精鋼構件穿過立體投影,從主考席的抽屜裏夾出半頁《進士錄》殘卷——正是天聖二年被篡改前的原始版本。殘頁邊緣的撕痕與陳硯秋懷中的那半張完全吻合,拚合後露出被朱批遮蓋的一行小字:"江州陳氏血脈,可鎮文脈三百年"。
    墨娘子拋出的銅錢全部豎立在圖紙上。當最後一枚銅錢停止旋轉時,羊皮卷突然自行卷起,將所有人震退三步。卷軸在桌上劇烈顫動,仿佛裏麵囚禁著活物,直到趙明燭的銀簪刺入軸心,才安靜下來。
    簪尖帶出一縷灰白的頭發——與柳七娘臨終前割下的那撮一模一樣。發絲纏繞著片薄如蟬翼的青銅,上麵刻著微縮的鬼貢院全景。當夕陽照到這片青銅時,所有建築突然消失,隻剩三百六十枚銅釘懸浮在空中,組成西夏文字:"子時三刻"。
    陳硯秋的斷鑰變得滾燙。鑰匙插入青銅片的鎖孔,竟從裏麵取出一枚真正的青銅釘——釘帽刻著"天樞"二字,釘身布滿細密的血槽。當他把釘子貼近肋間的傷口時,黑血突然止住,而圖紙上的鬼貢院投影同時熄滅。
    寂靜中,機關鳥突然跌落桌麵。它銜來的最後一片榕樹葉背麵,用血畫著個簡略地圖:從汴京到嶺南的官道旁,標注著三十七盞人皮燈籠的位置。每盞燈籠下都寫著日期,連起來正是未來三個月的月晦之夜。
    羊皮卷徹底幹枯龜裂。在它碎裂前的最後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主考席的蠟屍集體起身,朝著北方汴京方向深深作揖。他們鬆脂保存的嘴唇蠕動著,沒有聲音,但口型分明是《鎖院賦》的末句:
    "明朝皆是棺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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