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五色驗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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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院秘閣的檀木香案上,五盞油燈排成五方位。崔月隱從織錦囊中取出五支毛筆——青赤黃白黑五色筆毫在燈下泛著幽光,筆管上分別陰刻著"相骨鑒氣辨神析韻測勢"十個篆字。
"澄心堂紙。"她指尖撫過案上攤開的嘉佑二年狀元卷,麻紙紋理在燈下顯出細密的竹簾紋,"但摻了雲母粉。"
陳硯秋站在陰影裏,看著崔月隱將青色筆毫浸入特製的藥液。當筆尖觸及卷首"臣對"二字時,紙麵突然浮起一層靛藍霧靄,霧中現出原卷沒有的批注:"此子策論多引《孟子》,恐非宰輔之器"。墨色透背而出,在案幾上投出個"黜"字的陰影。
"慶曆體裏藏著景佑筆法。"崔月隱的赤色筆毫掃過破題句,朱砂顏料突然沸騰,在紙麵蝕刻出另一層文字——竟是當年晏殊主持省試時廢棄的考題《聖人無名論》。更駭人的是,這些隱藏文字的字形與楚星河墨池遺書的筆跡如出一轍。
趙明燭的異色瞳微微收縮。他的銀簪挑起燈芯,火焰突然由黃轉青,照出狀元卷夾層裏的絹絲。那些本用來加固紙張的絲線,在火光中竟排列成二十八宿星圖,而"文昌"星官的位置正好壓在考卷糊名處。
"密陀僧。"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放大鏡片哢嗒轉動,精鋼指尖從墨色中刮下少許金粉,"畫院用來調金碧山水的鉛丹,摻在墨裏可保百年不褪。"
崔月隱的黃色筆毫突然折斷。筆管裂開的瞬間,藏在其中的藥粉灑在卷尾,顯出一方私印——"韓氏家藏"的陽文篆刻,印泥裏混著青銅鏽。這方印正壓在殿試讀卷官呂公著的批語上,將原本的"甲上"二字改成了"甲下"。
"看裱褙層。"陳硯秋的斷鑰劃過卷軸邊緣。隨著糨糊層剝離,夾縫裏露出半張發黃的名單——正是《景佑黜落錄》的殘頁,每個被朱筆勾銷的名字旁都注著"已補"二字。最下方新增的條目墨跡猶新:"嘉佑二年劉幾,以《春秋》義易《孟子》說"。
秘閣突然灌進穿堂風。五盞油燈中的黑色燈焰暴漲,火舌舔到房梁上懸掛的《曆代狀元圖讚》。畫軸翻卷間,嘉佑二年狀元劉幾的肖像突然剝落,露出底層另一幅麵孔——正是陳硯秋在鄧州貢院地窖見過的守卷人。
"三色絹。"崔月隱的白色筆毫挑起畫軸殘片,在燈下顯出經緯間的異色絲線,"蜀地貢錦的技法,但經線用了契丹的柘蠶絲。"
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射出一枚鋼針。針尖穿透畫軸釘在牆上,尾端纏著的銀絲繃直如弦——絲線另一頭竟連著案上的狀元卷。隨著她手腕翻轉,考卷被無形之力提起,在空氣中展開成屏風狀。透光望去,紙麵浮現出縱橫交錯的紅色網格,將文章分割成三百六十個方塊。
"《千眼圖》的雛形。"趙明燭的銀簪點向網格節點,每個交叉處都有針孔大小的焦痕,"禮部用來查雷同卷的秘法,但節點全壓在關鍵論據上。"
陳硯秋肋間的舊傷突然發癢。他解開衣襟,發現《鎖院賦》的文字正遊向胸口,新浮現的段落記載著段秘辛:慶曆五年,範仲淹曾命蘇舜欽將《千眼圖》藏入國子監書庫,後被禦史台搜出,成為奏邸獄的關鍵罪證。
崔月隱的黑色筆毫突然自行飛起。筆管在空中劃出卦象,墨汁滴落在狀元卷的批語處,蝕穿紙背顯出夾層裏的字跡——"此卷當為榜眼,然韓公曰"寒門不可居上",故擢為第一"。
秘閣外傳來銅壺滴漏的報時聲。子時的更鼓震得梁柱微顫,案上五盞油燈突然同時變色。青色燈焰中浮現出三百六十個黜落者的虛影,赤色燈煙聚成韓琦批閱奏章的側臉,黃色燈花爆出《科舉十弊疏》的殘句,白色燈芯結出青銅釘的形狀,而黑色燈油在案麵流淌成汴京文脈圖。
"缺了一色。"薛冰蟾的手甲接住滴落的燈油。黑色液體在鋼指間流動,突然凝固成《黜落錄》的封麵——原本該有五行對應的五色印泥,此刻唯獨缺少代表"土德"的黃色。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發熱。鑰匙尖端自動指向秘閣西北角的《太平禦覽》書櫃。當他抽出第一千卷時,書頁間滑出半片魚鱗箋——上麵用血寫著"澄心堂紙配方:青檀皮、雲母、密陀僧、狀元骨灰"。
"驗最近三科的。"趙明燭的銀簪釘住飄落的魚鱗箋。崔月隱迅速展開治平四年、熙寧元年、熙寧二年的狀元卷,三卷的裝裱絹絲在燈下同時發光,交織成個立體星圖。所有絲線的源頭都指向《太平禦覽》書櫃後的暗格。
暗格機關被薛冰蟾的手甲破解時,陳硯秋看見裏麵供著個青銅匣。匣身布滿針孔大小的氣孔,透過孔洞可見內部晃動的液體——正是墨池底打撈出的靛藍色文氣。匣蓋上的銘文讓所有人呼吸停滯:"景佑四年,鎖院製此器,以鎮文脈"。
崔月隱的五色筆突然齊齊折斷。筆管迸裂的瞬間,秘閣所有書架同時震動,藏書嘩啦啦自行翻動,每本書的扉頁都浮現出靛藍手印——與陳硯秋在架閣庫陶罐上發現的指印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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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地震!"趙明燭的銀簪飛向房梁。簪尖刺入《狀元圖讚》畫軸的刹那,整座秘閣的地磚開始起伏如浪。陳硯秋撲向青銅匣的瞬間,匣蓋突然彈開,噴出的液體在空中凝成《鎖院賦》缺失的篇章——記載著當年三百六十名黜落者被抽取文氣的慘狀。
液體落地成字。靛藍的墨跡在磚縫間流動,最終匯成個巨大的卦象。崔月隱突然咳血,她蘸血在掌心畫出反卦,嘶聲道:"是"山火賁"變"地火明夷"...有人在用文氣焚毀科舉根基!"
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射向窗外。精鋼部件在夜空中組裝成渾天儀形狀,正好框住皇城方向的火光——那是金明池畔的科舉檔案庫起了大火。透過燃燒的窗欞,可以清晰看見有人影在火中排列青銅釘,釘陣的形狀與秘閣地磚上的卦象分毫不差。
陳硯秋懷中的《黜落錄》突然發燙。書頁自行翻到記載其父名字的那頁,原本的"黜"字正在褪色,露出底下血寫的"冤"字。當他觸碰這個字時,整本冊子的礬水字跡突然流動起來,在空氣中重組為《科舉罪言錄》的綱目——首頁正是父親未完成的《論取士之弊》。
五更的梆子聲穿透濃煙。秘閣大門突然被狂風吹開,卷進漫天灰燼。每片灰上都帶著未燃盡的考卷文字,在空中拚出曆代狀元文中的警句。陳硯秋伸手去接時,那些字跡卻避開他的手掌,全部飛向青銅匣——匣中的液體正在沸騰,表麵浮現出韓似道手持朱筆修改《崇天曆》的身影。
崔月隱突然奪過陳硯秋的斷鑰。她將鑰匙插入青銅匣的氣孔,用力扭轉的瞬間,整座秘閣的藏書同時發出嘯叫。千萬個黜落者的名字從書頁中掙脫,在空氣中匯聚成洪流,最終全部灌入匣中。
青銅匣炸裂的巨響中,陳硯秋看見一道靛藍氣柱衝天而起。氣柱中浮現出三百六十個透明人影,正朝著北方拱手——那個方向,金明池的大火已燒紅了半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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