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朱衣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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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邙山狀元塚的封土被春雨泡得鬆軟,陳硯秋的鐵鍬掘開太平興國三年狀元呂蒙正墓時,帶出的不是腐土,而是散發著鬆煙味的靛藍色砂粒。趙明燭的銀簪挑開棺槨縫隙,簪尖立刻結出霜花——棺內噴出的寒氣裏裹著未散的文氣,在晨光中凝成《破窯賦》的句子。
    "缺右掌骨。"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拂去棺內積雪般的防潮石灰,精鋼指尖叩響遺骸的腕骨,"斷麵有青銅鏽跡,像是被利器齊腕削去。"
    陳硯秋俯身細看。呂蒙正的骸骨穿著已經碳化的朱色官袍,胸骨處壓著方裂成兩半的歙硯。但最駭人的是右手腕骨——斷處不僅平整光滑,骨腔內還塞著卷微型《狀元卷》,紙頁上每個"皇"字都被朱砂劃去。
    崔月隱的五色羅盤突然指向棺尾。她撥開堆積的陪葬書簡,露出底下用三百六十枚銅錢擺成的卦象——正是《周易》"火天大有"卦,但每枚錢孔都穿著半截青銅釘。當雨水滴入錢眼時,銅釘突然滲出黑血,在棺底匯成《千眼圖》的殘紋。
    "看顱骨。"趙明燭的異色瞳驟縮。呂蒙正的天靈蓋上有七個針眼大小的孔洞,排列成北鬥形狀。薛冰蟾的手甲放大鏡片顯示,每個孔洞邊緣都有灼燒痕跡——正是禦醫用來治療頭風的艾灸技法,但灸點恰好壓在《顱囟經》記載的"靈府七穴"上。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自行飛向遺骸左肋。鑰匙插入第三根肋骨的縫隙時,整具骸骨突然震顫,藏在胸腔的某個物件"當啷"落地——是枚刻著"鎖院"二字的青銅印,印紐卻是罕見的獬豸噬月造型。印底沾著早已幹涸的朱砂,在雨水中漸漸暈開,顯出一行小字:"黜落者當掌文衡"。
    "開天禧二年的棺。"崔月隱突然割破手指,將血滴在羅盤中央。指針瘋狂旋轉後停在西北角,那裏葬著天禧年間狀元蔡齊。當鐵鍬掘開墓土時,所有人都倒吸冷氣——棺槨表麵的黑漆正在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用礬水寫的密密麻麻的黜落者名單。
    蔡齊的遺骸比呂蒙正更駭人。顱頂釘著三枚青銅釘,呈"品"字形貫穿頭骨。趙明燭的銀簪剛觸碰釘帽,釘子就自動旋出半寸,帶出顱腔內已經碳化的《謝恩表》殘頁——文字內容與官方記載的版本截然不同,文中"陛下"二字全被改為"韓公"。
    "釘尾刻著爻辭。"薛冰蟾的手甲夾起一枚青銅釘。放大鏡下可見"上九,亢龍有悔"的小字,但"悔"字被利器刮去,改成了"黜"字。更詭異的是,釘子表麵布滿了細如發絲的孔道,裏麵滲出靛藍色液體,遇空氣即凝成《景佑黜落錄》的殘句。
    陳硯秋肋間的舊傷突然劇痛。他撕開衣衫,發現《鎖院賦》的文字正從傷口湧出,在雨中組成父親的手跡:"七釘鎮文曲,三百六十骨鎖山河"。
    當第五具狀元棺——明道元年狀元宋庠的墓穴被打開時,所有人都僵住了。棺內沒有屍骨,隻有三百六十卷《春秋》注解,用朱砂線捆成人體形狀。薛冰蟾的手甲剛切斷繩索,書籍就自動排列成皇城平麵圖,而崇政殿的位置擺著個青銅匣——與墨池底打撈出的形製完全相同。
    "看這個。"崔月隱從書堆中抽出一冊《洪範五行傳》。書頁間夾著張發黃的魚鱗箋,記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明道元年三月,奉韓相命,以《春秋》代骨,葬宋公於文淵閣地窖。取原骨七斤,製甲子狀元墨"。
    暴雨中的北邙山突然響起編鍾聲。陳硯秋循聲望去,隻見呂蒙正墓前的神道碑正在滲血。雨水衝刷下,碑陰顯露出被刻意磨平的銘文——正是當年皇帝親題的"文魁"二字,但"文"字的撇捺裏藏著無數道劃痕,細看全是"冤"字的變體。
    "驗骨術。"趙明燭突然將銀簪插入自己左臂。蘸著鮮血在蔡齊顱骨上畫出《洗冤錄》記載的驗屍格目。當最後一筆畫完時,三枚青銅釘突然從顱頂激射而出,釘在附近三座無名塚的墓碑上。
    被釘中的墓碑同時裂開。塚中飛出無數燃燒的考卷殘頁,灰燼在雨中組成《鎖院賦》缺失的章節:"...所謂狀元者,實文囚也。取三百六十骨為硯,以七魄為墨,書偽史於青簡..."
    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射向宋庠空棺。鋼索拽出青銅匣的刹那,整座北邙山的地麵開始蠕動。三百六十座無名塚的封土接連塌陷,每個墓穴中都升起盞青銅燈——正是碑林地穴裏見過的榜眼魂燈,但此刻燈焰全部指向陳硯秋手中的斷鑰。
    "七政歸位..."崔月隱的羅盤炸裂成五色粉末。她跪在雨中,用血在呂蒙正遺骸的斷腕處畫出反卦。鮮血接觸骨茬的瞬間,棺中的《狀元卷》突然浮空,紙頁燃燒成青色火焰,火中浮現出當年殿試的真實場景——呂蒙正實際寫的是《論取士之弊》,卻被韓氏先祖當場斬去右手,換上了預備好的歌功頌德之文。
    陳硯秋的斷鑰自行插入青銅匣。轉動時帶出機括轟鳴,北邙山所有狀元墓同時噴出靛藍文氣。這些氣柱在空中交織成網,每個節點都浮現出一位黜落者的虛影。當氣網籠罩整座汴京時,燃燒的金明池檔案庫突然傳來連綿不斷的爆裂聲——有人正在火中銷毀最後一批原始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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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蒙正的遺骸突然直立。無掌的右臂指向北方,腕骨斷口射出束青光,正好擊中皇史宬的屋頂。下一刻,秘閣珍藏的《曆代狀元圖讚》自動展開,畫中所有狀元的朱衣都褪成囚服,他們手中的笏板紛紛墜地,露出背麵刻著的真實名次——大半都應該是榜眼或探花。
    "文骨鎖..."薛冰蟾的手甲零件突然飛向呂蒙正遺骸。精鋼部件在斷腕處重組為手掌形狀,五指張開時,掌心浮現出《科舉罪言錄》的終章標題:《論七百年文脈之囚》。
    暴雨驟停。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在蔡齊顱骨的釘孔上。三枚青銅釘的影子投在地麵,竟組成個"丙"字——正是陳硯秋在鄧州貢院的考棚編號。當陳硯秋的斷鑰觸碰這個光影文字時,整座北邙山的狀元塚同時響起吟誦聲,三百六十個聲音齊誦《論語》:"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崔月隱突然奪過青銅匣。她將匣中殘存的靛藍文氣潑向空中,液體立刻凝成楚星河臨終前的身影。這位司天監官員的虛影跪在雨後的陽光下,用指尖在青石上刻出最後的天象預言:"甲子輪回,文曲當出寒門"。
    陳硯秋肋間的傷口徹底裂開。《鎖院賦》的文字全部湧出,在空氣中重組為父親未完成的《科舉十弊疏》。當最後一個字歸位時,北邙山所有無名塚的墓碑同時浮現出靛藍手印——與陳硯秋在架閣庫陶罐上發現的指印一模一樣。
    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射向皇城方向。精鋼部件在陽光下組裝成渾天儀形狀,儀器的"文昌"星位空缺處,正插著陳硯秋那把斷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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