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屍解遺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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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星河的屍體在墨池邊停靈第七日,口鼻突然滲出靛藍霧氣。陳硯秋掀開白麻布時,發現死者緊閉的牙關正在蠕動,仿佛含著什麽活物。趙明燭的銀簪剛挑開下頜,一顆蠟丸就滾落出來——蠟殼上"提點刑獄司"的廢印在晨光中泛著詭譎的血色。
"景佑年間的官蠟。"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放大蠟丸表麵裂紋,"但摻了天聖年製的鬆煙。"
蠟丸在陳硯秋掌心裂開的刹那,腐臭的墨汁噴濺而出。液體在空中凝成《元佑黨籍碑》的拓本樣式,每個被列入"奸黨"的名字後麵都新增了注釋:
"蘇轍後裔,現為韓府西席"
"黃庭堅族孫,任國子監說書"
"秦觀外曾孫,司天監掌曆"
最末一行"楚星河"三字墨跡猶新,備注寫著:"曆科校驗渾天儀,掌青銅釘七百二十枚"。
"看背麵。"趙明燭的異色瞳映出液體背麵的暗紋。陳硯秋翻轉霧氣凝成的名單,透光可見紙背印著司馬光家族藏書樓的木活字痕跡——"涑水記聞"四字的陽文清晰可辨,與秘閣發現的《黜落錄》用紙同源。
屍體喉間突然發出"咕嚕"聲。楚星河僵硬的舌尖緩緩推出半片魚鱗箋,箋上密密麻麻記載著二十八宿對應的科舉考場:
"角宿:汴京貢院秋字號舍地窖"
"亢宿:江南貢院明遠樓夾壁"
"氐宿:西蜀文翁石室秘閣"
薛冰蟾的手甲鋼針挑起魚鱗箋。對著陽光細看,墨跡裏藏著更細小的文字——全是各科狀元及第時的星象記錄,而"文昌失度"的年份,恰與曆代榜眼橫死的時間完全吻合。
"驗屍格目。"崔月隱突然展開《洗冤錄》抄本。她蘸著屍體耳後滲出的藍液,在空白處畫出楚星河體內髒器的異狀——肝髒表麵布滿針孔狀凹點,排列成紫微垣星圖;胃囊內壁黏著青銅鏽,拚出"鎖院"二字的篆體。
陳硯秋的斷鑰突然自行飛向屍體。鑰匙插入楚星河緊握的左手骨縫,輕輕一轉,僵硬的指節"哢"地鬆開。掌心裏不是預想的青銅釘,而是半張被胃酸腐蝕的《崇天曆》殘頁——星圖邊緣批著朱砂小字:"文曲移位,當以七魄鎮之"。
墨池水麵無風起浪。趙明燭的銀簪劃開漣漪,簪尖帶起一縷靛藍絲線——正是殿試異象中出現過的文氣。這縷細線自動纏上楚星河的右腕,將屍體的手臂提拉成執筆姿勢,在空中寫出《景佑刑統》的條文:"諸私習天文者,流三千裏"。
"他體內有東西。"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剖開屍體胸腔。腐臭的內髒間,三百六十枚帶孔銅錢串成的"七政鏈"纏繞著脊椎,每枚錢孔都穿著半截青銅釘。最頂端那枚"太平通寶"的方孔裏,塞著粒發光的玉珠——正是渾天儀上失蹤的"天樞"星官模型。
崔月隱的羅盤突然指向屍體口腔。她掰開楚星河緊咬的牙關,在舌根下發現片雲母薄片——透明晶體上陰刻著《千眼圖》的核心算法,但關鍵位置被血漬改成了《洪範五行傳》的句子:"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
陳硯秋肋間的《鎖院賦》突然灼燒。他解開衣襟,發現皮膚下的文字正重組為父親的手跡:"司天監以星象篡文脈,七政鏈鎖三百六十州舉子氣運"。
屍體突然劇烈抽搐。楚星河的七竅同時噴出靛藍煙霧,在空中凝成七盞青銅燈的形狀——正是碑林地穴裏見過的榜眼魂燈。燈焰中浮現出七個穿綠袍的虛影,同時吟誦不同版本的《春秋》經注,聲浪震得池畔《聖教序》碑刻簌簌落灰。
"七政吞文..."趙明燭的銀簪突然斷為七截。簪尾在屍體上方排列成北鬥狀,每段都映出段記憶殘片:
少年楚星河在司天監聽老監正講解"以星改命"之術;
青年楚星河將青銅釘插入渾天儀的"文昌"星位;
臨終前的楚星河嘔血書寫《星隕錄》,被韓似道奪走焚毀...
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射向池底。鋼索拽出個青銅匣子,匣身星圖與楚星河肝髒的凹點完全吻合。開啟的刹那,三百六十道文氣從匣中衝天而起,每道氣柱裏都裹著份被篡改過的狀元卷。
陳硯秋的斷鑰自行插入青銅匣鎖孔。轉動時帶動機括聲響,屍體腹部的七政鏈突然崩斷。銅錢如暴雨四濺,每枚撞上池畔石碑,都擊出個黜落者的姓名:
"景佑四年鄧州陳硯秋"
"慶曆二年杭州柳七娘"
"皇佑元年揚州..."
崔月隱突然割腕。鮮血灑在青銅匣上,立刻被吸入星圖紋路。靛藍文氣與血絲交融,在池麵鋪開《科舉罪言錄》的綱目——首頁正是楚星河臨終前補充的《論星象篡文之弊》。
墨池中央突然升起水柱。楚星河的屍體被無形之力托舉直立,僵硬的右手食指指向北方——那裏是燃燒的金明池檔案庫,濃煙中隱約可見有人正在火中排列青銅釘。
"七魄歸位..."薛冰蟾的手甲零件突然飛向屍體。精鋼部件在楚星河胸前重組為微型渾天儀,恰好補全缺失的"天樞"位。當玉珠歸位的刹那,整座墨池的水位驟降,露出池底用銅釘排列的《崇天曆》星圖——而"文曲"星官的位置,釘著陳硯秋父親當年使用的硯台。
陳硯秋涉水取硯時,池底突然裂開。靛藍文氣噴湧中,三百六十具穿綠袍的骷髏從淤泥站起,每具骨架的脊椎都串著七政鏈。它們集體轉向北方,頜骨開合誦出《論語》名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知"字全都念作"治"。
楚星河的屍體突然浮空。七竅中的藍霧盡數注入陳硯秋手中的硯台,磨痕處浮現出血字——正是父親未完成的《科舉十弊疏》終章:"...司天監以星象篡才命,猶以金枷鎖蛟龍..."
暴雨傾盆而下。雨水衝刷著池底星圖,銅釘在激流中重新排列,最終組成《鎖院賦》的完整篇章。陳硯秋抬頭時,看見楚星河的屍體在雨幕中漸漸透明,最終化作三百六十隻靛藍蝴蝶,飛向北方燃燒的天空。
薛冰蟾的手甲從池底撈起最後一樣東西——半枚帶著鎖孔的青銅釘,釘身刻著陳硯秋在鄧州貢院的考棚編號。當釘子接觸斷鑰的刹那,整座汴京的地麵傳來連綿不斷的機括聲,仿佛有三百六十把巨鎖正在同時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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