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焚書詭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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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似道踏入翰林院時,寅時的露水正凝結在他官靴的雲紋上。他手中那盞鎏金銅燈映著慘白的麵容,燈芯不是尋常棉線,而是三股擰緊的人發——據《文昌雜錄》記載,這是前朝秘傳的\"守密燈\",燈焰能燒盡文書卻不留焦痕。身後兩名提舉官抬著的也不是普通銅盆,而是禮部特製的\"銷贓鼎\",內壁用丹砂畫著七道鎮文符。
    陳硯秋藏在崇文閣二層的經櫥後,看著韓似道指尖掠過書架。那套《星變應驗錄》的檀木函套上積著薄灰,唯有景佑四年那冊有明顯挪動痕跡。當韓似道抽出書卷時,函套夾層突然掉出片魚鱗紙——正是楚星河屍體吐出的密檔材質。紙片未及落地就被燈焰吞噬,火光中浮現出七個人影跪鎖鏈的剪影。
    \"潑油。\"韓似道的聲音像鈍刀刮過青石。提舉官從鱉甲壺中倒出的不是尋常火油,而是帶著腥甜的\"文思墨渣\"——貢院閱卷後洗筆的殘墨與朱砂混合煉製。液體接觸書頁的刹那,那些記載星變的文字突然在紙上遊動起來,像被驚動的赤蟻群。
    趙明燭的異色瞳孔在暗處微微收縮。他手中漏壺的滴速突然加快,壺水濺到地磚上蝕出星鬥狀的凹痕。陳硯秋注意到韓似道右耳後的青筋暴起——這是《洗冤錄》記載的\"焚秘征兆\",說明被燒的文書裏藏著見不得光的密記。
    火焰突然轉為靛藍色。薛冰蟾的銀刀在袖中震顫,刀柄綴著的鈴鐺發出《安魂引》的調子。燃燒的《星變應驗錄》中飄出七縷帶著檀香味的煙,在空中凝成渾天儀形狀。韓似道迅速從懷中掏出個磁石印匣,匣口對準煙霧時,那些靛藍粒子立刻被吸附成\"七殺犯文昌\"的星象圖。
    \"地窖。\"陳硯秋用唇語示意。薛冰蟾的銀刀悄無聲息地劃開身後幔帳,露出個被經卷遮掩的暗門。門環上掛著的銅鎖形製奇特——是淳化年間禦史台專用的\"魚尾鎖\",鎖眼位置殘留著新鮮的血漬。
    韓似道突然轉頭望向暗門方向。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著,那枚骨戒上的裂紋正滲出靛藍液體。提舉官手中的銷贓鼎突然發出鍾鳴般的回響,鼎內灰燼無風自動,組成《科場黜落律》的殘句:\"私焚星變記錄者,黥麵流嶺南\"。
    寅時的更鼓從皇城傳來。趁著聲響,陳硯秋滑入暗門後的甬道。石階上布滿新鮮的泥腳印——前窄後寬的官靴樣式,但右足跟處有拖痕,與韓似道的步態完全吻合。牆壁上的鬆明燈盞裏,燈油混著屍蠟,燃燒時散發出楚星河靈堂特有的腐墨味。
    地窖中央的鐵案上,攤著本淳化年間的《鎖院密錄》。書頁間夾著的骨簽突然立起,簽上紅繩指向陳硯秋懷中的銀簪。當他靠近時,案底突然傳來\"哢嗒\"輕響——七枚銅錢從暗格彈出,在鐵案上排成北鬥七星狀。每枚錢孔都穿著根頭發,發絲另一端連著書頁中被撕去的殘角。
    薛冰蟾的銀刀突然變冷。她用刀尖挑開《鎖院密錄》的封皮,夾層裏露出半張人皮——上麵刺著幅星宿分野圖,但\"紫微垣\"位置被挖空,鑲嵌著片帶血的指甲。趙明燭的漏壺殘片貼近時,指甲突然在青銅表麵劃出\"七殺代天\"四字。
    地窖深處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韓似道不知何時已立在十步外的樟木箱前,正用骨戒劃開一冊《景佑乾象新書》。書脊中突然掉出卷銀絲——正是楚星河腸中發現的那種。絲線遇空氣即燃燒,火焰裏浮現出七具倒懸的青銅棺虛影。
    陳硯秋的銀簪突然吸附起案上的銅錢。這些凶器在空中重組為《渾天儀注》中的\"七政儀\",而穿在錢孔中的發絲自動纏繞,形成大遼捺缽至汴京的地下暗渠圖。最細的那根灰發連接著\"春捺缽\"與翰林院地窖,發絲上每隔三寸就打個結——正是曆代科舉大案的年份。
    \"硝石。\"韓似道突然命令。提舉官從鱉甲壺中撒出的白色粉末遇到書頁,頓時騰起刺目的綠焰。被燒的《景佑乾象新書》中飄出無數帶字灰燼,在空中組成黃河水係的支流圖。而每條支流與漕運線的交匯處,都浮著個小小的骨骰子——骰麵刻著流放者的姓名。
    薛冰蟾突然割破手指。血滴在地窖青磚上,立刻被磚縫吸收。三息之後,整間地窖的地麵浮現出用磁石粉繪製的巨幅星圖——正是楚星河留在屍身上的那幅放大版。而此刻\"文昌星\"位置正對著韓似道腳下,磚縫中滲出靛藍液體,在他官靴周圍形成鎖鏈狀的痕跡。
    卯時的晨光透過通氣孔射入。韓似道手中的骨戒突然裂開,掉出粒銀丸——與趙明燭漏壺中發現的完全一致。他將銀丸按在正在焚燒的書堆上,火焰頓時轉為純白,火中傳出三十年前鎖院夜的誦卷聲。
    陳硯秋趁機翻開鐵案下的暗格。裏麵藏著七片玉簡,每片都刻著某次星變與科舉案的關聯記錄。最舊的簡上寫著\"淳化三年彗星襲月,七舉子黜落\",而最新那片墨跡未幹:\"靖康元年熒惑守心,當取七榜眼\"。
    地窖突然劇烈震動。韓似道身後的樟木箱轟然倒塌,露出藏在夾層中的鎏金銅版——上麵陰刻著曆代狀元名錄,但每個名字都被朱砂劃去,改寫成流放者的後裔姓名。銅版邊緣處的新鮮刻痕顯示,最近一次修改是在三日前,添加的正是陳硯秋父親的名字。
    \"癸水倒灌......\"趙明燭的漏壺殘片突然吸附到銅版上。青銅與鎏金接觸處冒出青煙,煙中浮現出江南貢院的地下暗渠圖。圖中\"紫微垣\"號舍正下方標著個\"鎖\"字,字形與陳硯秋後頸青痣一模一樣。
    薛冰蟾的銀刀插進地磚縫隙。撬開的磚下露出個錫匣,匣中整齊碼放著七方墨錠——與韓似道送來楚星河靈堂的一模一樣。最上方那方墨刻著\"淳化三年鎖院特製\",側麵針刻的小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辨:\"七骨成灰,文運北流\"。
    辰時的鍾聲傳來時,韓似道突然抬頭望向通氣孔。他的瞳孔在光線中變成詭異的靛藍色,與楚星河屍液的顏色分毫不差。提舉官手中的銷贓鼎在此刻炸裂,飛濺的碎片中,一塊鎏金殘片徑直飛向陳硯秋——上麵刻著的正是他父親流放崖州前的絕筆:\"七殺應劫,癸水東歸\"。
    地窖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薛冰蟾從錫匣底層抽出張魚鱗紙——是完整的元佑黨人後裔分布圖。每個名字都延伸出磁石粉繪製的細線,最終匯聚到汴河某處暗渠。而交匯點的標注讓人毛骨悚然:\"七殺祭台,春分啟用\"。
    韓似道的官靴突然陷入地磚。磚縫中滲出的靛藍液體像活物般纏上他的腳踝,形成與楚星河屍體相同的\"黜落永鎮\"印痕。他猛地扯斷腰間玉佩砸向地麵,玉碎處騰起的煙霧裏,浮現出七位穿景佑官服的人影,正圍著某具屍體進行枕骨取出儀式。
    陳硯秋的銀簪突然自行飛向銅版。簪尖刺中最新添加的名字時,整個鎏金表麵浮現出血絲狀的紋路——正是曆代狀元卷上出現的\"血榜紋\"。而紋路中心位置,緩緩凸出個青銅卦簽的虛影——簽文寫著:\"七世冤,榜眼償\"。
    當第一縷陽光直射入地窖時,焚燒的灰燼突然聚合成人形。這個由紙灰構成的虛影做出研磨動作,與星圖灰燼形成的幻象如出一轍。薛冰蟾將銀刀刺入灰影咽喉位置,挑出的半片魚鱗紙上,記載著\"七殺墨\"的最後一道工序:\"......取榜眼玉枕骨灰,混以黜落者淚液,可移文曲厄於北\"。
    韓似道最終帶著兩提舉官離去時,地窖裏彌漫著經久不散的腐墨味。陳硯秋從灰燼中拾起一片未燃盡的《星變應驗錄》殘頁,對著陽光看去——焦痕邊緣浮現的契丹文記載著某種星象秘術:\"當七殺照命,取七世黜落者血脈,可改國運於北......\"而頁腳處新鮮的批注寫著:\"靖康元年春分,七骨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