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幽冥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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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冷得刺骨。
沙暴平息後的死寂裏,唯有蠍甲碎片刮擦沙礫的細碎聲響。
李雲辰垂著眼,指間夾著一小截暗沉泛紫的蠍尾尖刺——方才故意讓它擦破手背的代價。
冰寒刺骨的麻木感沿著小臂蛇一樣向上蔓延。
“藏頭露尾的鼠輩,”他對著前方翻滾的沙丘陰影嗤笑,“蠍子都比你光明正大。”
話音未落,一道幽紅血芒撕開夜色!
沙漠的夜,死寂如墳。
那場毀天滅地的沙暴仿佛從未發生,隻留下滿地狼藉。風化的岩石被剝去一層又一層,露出嶙峋怪誕的內裏。巨大的蠍甲碎片散落各處,邊緣鋒利如刀,偶爾被殘餘的風掠過,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是這沉沉夜幕下唯一的聲響。
李雲辰垂著眼瞼,所有的氣機都內斂到了極致。他緩緩抬起右手,指間撚著那截暗沉、泛著不祥紫光的蠍尾尖刺——方才千鈞一發之際,他刻意讓這毒刺擦過自己手背留下的代價。細微的刺痛早已被更強烈的感官取代:一種蝕骨的冰寒麻木感,正沿著小臂的筋絡蛇一樣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肌肉僵硬,血脈凝滯。
“藏頭露尾的鼠輩,”他對著前方那片在沙暴後新堆疊起來、如同巨大墳塋般起伏的沙丘陰影嗤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寂靜,“連剛才那些沒腦子的蠍子都比你光明正大。”
話音尚未落地,異變陡生!
前方那片看似平靜的沙丘陰影猛然向內塌陷,仿佛地麵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巨口。緊接著,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幽紅血芒毫無征兆地從中爆射而出!速度快逾閃電,撕裂濃稠的夜色,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血氣,直刺李雲辰心口!血芒之後,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自沙中鑽出的惡鬼,緊隨而至,枯瘦的手指彎曲成爪,無聲無息地掏向李雲辰的咽喉,指尖泛著同樣的幽紅。
這一擊,毒辣刁鑽到了極致。血芒惑目封路,利爪才是真正的殺招。時機更是妙到毫巔,正是李雲辰話音將落未落,氣息轉換的一刹!
李雲辰瞳孔驟然收縮!
那道血芒蘊含的陰邪怨力遠超骷髏蠍的毒刺!更可怕的是那緊隨其後的爪風,無聲無息,卻帶著一股凍結靈魂的陰寒,比沙漠的夜更冷百倍。
“哼!”一聲冷哼從鼻端迸出。
就在血芒即將及體的瞬間,李雲辰一直垂在身側的左手動了。沒有絢爛的靈光,沒有浩大的聲勢,隻有一抹幾乎融入黑暗的淡青色微芒一閃而逝。那動作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仿佛隻是他身體極其自然地一個側身微旋。
“嗤!”
幽紅血芒擦著他胸前寸許的衣襟掠過,狂暴的怨毒能量將他身側的沙地炸出一個深坑,焦黑的氣息瞬間彌漫。幾乎同時,那枯瘦的鬼爪也到了!指尖的幽紅幾乎要觸及他頸側的皮膚。
李雲辰的身體仿佛失去了重量,又像是被那爪風帶起的勁流吹動,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飄開半步。鬼爪的指尖擦著他的脖頸劃過,留下三道淡淡的、被陰冷氣息灼出的紅痕。
“就這點本事?”李雲辰穩住身形,左手不知何時已並指如劍,指尖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淡青氣旋,冷冷地看向偷襲者現身之處。
沙丘陰影中,一個人緩緩站直了身體。
那是個瘦高的男人,幾乎裹在一件寬大破舊的深褐色鬥篷裏,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尖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下巴,和兩片毫無唇色的薄唇。他的雙手如同鷹爪,枯瘦細長,指甲尖銳,此刻正垂在身側,指尖那抹幽紅尚未完全褪去,絲絲縷縷的陰寒氣息纏繞其上。
“桀桀桀……”鬥篷下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幹澀笑聲,像是骨頭在摩擦,“本事不大,逃命的功夫倒是不錯。中了我的‘蝕骨血芒’,還能躲開‘幽冥爪’……小子,你比那些蠍子的殼硬一點。”
蝕骨血芒!幽冥爪!
李雲辰心念電轉。這兩個名字他曾在白老講述幽冥國詭秘勢力時聽過一鱗半爪。蝕骨血芒,歹毒無比,中者血肉會被一種陰邪怨力不斷侵蝕,如跗骨之蛆,最終全身化為膿血。幽冥爪更是凶名赫赫,專破護體罡氣,爪風蘊含的陰寒能凍結經脈氣血。
自己硬吃了蠍毒,又強行運轉靈力躲避這連環殺招,手臂上那麻木的僵硬感正飛快地向肩胛蔓延。他臉上刻意露出一絲驚惶,身體微微晃了晃,腳下似乎有些虛浮,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強自鎮定的顫抖:“你…你是幽冥城的人?我與你們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鬥篷人似乎很享受獵物這種色厲內荏的恐懼,尖下巴揚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小子,你身上那股新鮮的血肉生氣,隔著十裏沙丘都熏得老子睡不著覺!更別說……”他貪婪的目光掃過李雲辰的腰間,那裏看似空無一物,但李雲辰知道,他感知的是那枚被秘法隱去氣息的黑水晶。“乖乖交出你從蠍子窩裏摸出來的‘小點心’,老子或許發發慈悲,讓你死得痛快些,免受血肉化泥之苦。”
果然是衝著黑水晶來的!
李雲辰心中了然。這黑水晶蘊含的純陰死氣對幽冥國這些修煉邪功的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故意用手捂了一下隱隱作痛的小腹,那裏是方才被蠍尾掃過的地方,臉色似乎又白了一分,氣息也紊亂起來,似乎被蠍毒和方才的驚險耗盡了力氣。
“原來…是為了這個?”他聲音微弱,帶著認命般的絕望,右手顫巍巍地伸向懷裏,做出掏取東西的動作,眼神卻死死盯著鬥篷人的雙手,尤其是那雙枯爪的細微動作。
就在他右手即將探入懷中的刹那——
“左邊!”一直潛伏在他識海深處、默默對抗蠍毒侵蝕的玄老突然發出一道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示警!
沒有半分猶豫,李雲辰一直藏在身後的左手猛然向前揮出!指尖那縷淡青氣旋瞬間暴漲,化作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青色風刃!但目標並非身前的鬥篷人,而是身體左側那片看似平靜的虛空!
“嗤啦!”
風刃撕裂空氣的聲音尖銳刺耳。
幾乎就在風刃斬落的同時,左側的虛空如同水波般一陣劇烈扭曲,一道與之前偷襲者一模一樣的幽紅血芒憑空出現,狠狠撞在了那道蓄勢已久的青色風刃之上!
“轟!”
氣勁猛烈炸開,黃沙被狂暴的能量衝擊得四散飛濺,形成一片短暫的沙幕。
“不可能!”兩聲驚怒交加的嘶吼幾乎同時響起。
一道身影從左側的虛空扭曲中被震了出來,踉蹌著後退幾步,鬥篷被勁風掀開一角,露出一張與之前那人幾乎一模一樣的慘白麵孔,隻是眼神更加陰鷙。而李雲辰身前的那個“鬥篷人”此刻身影一陣晃動,竟變得有些模糊透明——竟然隻是一個以幽冥鬼氣凝聚的分身幻影!
真身竟一直潛伏在側,伺機用分身吸引注意,本體發動更致命的偷襲!若非玄老那超乎常理的靈覺示警,李雲辰此刻恐怕已被血芒穿心!
“好狡猾的小子!好敏銳的靈覺!”左側的真身鬥篷人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但沒用!中了蝕骨血芒和幽冥蠍毒,神仙難救!給我死!”
真身鬥篷人顯然被徹底激怒,雙臂猛然張開,枯爪之上幽紅血芒大盛,濃鬱的腥甜血氣幾乎凝成實質,周圍的溫度驟降,沙粒表麵甚至凝結出細小的黑色冰晶!他顯然要發動最強的殺招,一舉將李雲辰轟殺成渣!
然而,就在他氣勢攀升到頂點的前一刻——
李雲辰眼中那點強裝的驚惶和絕望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萬物的平靜。他伸向懷中的右手猛地抽出,帶出的並非黑水晶,而是一團驟然亮起的、熾烈如熔岩跳動的橘紅色火焰!
那不是他自身的火係靈力,而是之前林濤硬塞給他防身的炎火幫秘製火雷珠!此刻被他用一絲精純的風係靈力瞬間引爆!
“爆。”李雲辰嘴唇微動,吐出一個冰冷的音節。
“什麽?!”兩個鬥篷人分身尚未完全消散)的尖叫聲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浪中!
轟——!!!
橘紅色的狂暴火焰混合著壓縮到極致的衝擊波,以李雲辰為中心猛然炸開!熾熱的氣浪翻滾咆哮,瞬間吞噬了方圓數丈的空間。沙粒被瞬間融化又凝固成琉璃狀,空氣被劇烈扭曲,發出刺耳的爆鳴。那恐怖的高溫甚至短暫地驅散了沙漠夜晚的刺骨寒意。
李雲辰在引爆火雷珠的瞬間,已將那一縷對抗蠍毒的風係靈力盡數收回,化作一層薄薄的淡青色光膜緊貼體表,同時身體借著爆炸的衝擊力向後倒射而出!
“噗!”
巨大的衝擊力依舊讓他胸口一陣劇痛,喉頭湧上腥甜,眼前陣陣發黑。那層薄薄的風膜劇烈閃爍,瞬間布滿了裂痕。左臂的麻木感如同無數鋼針攢刺,幾乎失去了知覺。蠍毒和強行催動靈力的反噬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烈地衝擊著他的經脈。
他重重摔落在十幾丈外的沙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住,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的劇痛,鮮血終於抑製不住地從嘴角溢出。
沙塵與硝煙緩緩散去。
爆炸的中心,出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焦黑深坑。那個幽冥鬼氣凝聚的分身早已在爆炸中煙消雲散。真身鬥篷人狼狽地站在坑邊,身上的破鬥篷被炸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裏麵同樣枯瘦的身軀和一張毫無血色、扭曲憤怒的臉。他嘴角掛著一縷黑血,枯爪上縈繞的幽紅血芒黯淡了不少,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小…雜…種!”鬥篷人一字一頓,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楚而劇烈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要把你…抽魂煉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他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怨毒,死死盯著遠處掙紮著試圖爬起來的李雲辰,不顧傷勢,枯爪再次抬起,更濃烈的幽紅血芒開始匯聚,顯然要不惜一切代價發動最後一擊。
李雲辰半跪在沙地上,左臂軟軟垂著,劇痛和麻木感幾乎要淹沒他的意識。玄老的意念在識海中劇烈波動,似乎在拚命壓製肆虐的蠍毒。看著鬥篷人手中那越來越刺眼的血芒,他強行提起最後一口靈氣,準備殊死一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嘖嘖,陰老鬼,連個受傷的小娃娃都拾掇不下,還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你這‘幽冥血手’的名號,看來水分不小啊。”一個帶著幾分慵懶和戲謔的年輕女聲,突兀地從不遠處一塊風蝕巨岩的頂端傳來。
這聲音清脆,如同珠玉落盤,在這殺機彌漫的戰場中顯得格格不入。
李雲辰和那被稱作“陰老鬼”的鬥篷人同時一凜,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巨岩頂端,不知何時斜倚著一個身影。月光清冷,勾勒出她窈窕的輪廓。一身緊束的青色勁裝,勾勒出矯健的腰肢和修長的雙腿。臉上蒙著一方同色的薄紗,隻露出一雙彎彎的眉眼,那雙眼睛在月光下如同浸在清泉裏的黑曜石,清澈明亮,此刻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下方狼狽的兩人,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
她姿態閑適,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指尖把玩著一柄小巧玲瓏、通體碧綠的柳葉飛刀,刀鋒在月光下流轉著森冷的寒芒。
“青羅?!”陰老鬼如同被毒蜂蜇了一下,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怒和忌憚,“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想插手我們‘血影樓’的事?”
“血影樓?”被喚作青羅的女子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眉眼彎得更深了,聲音裏帶著輕快的笑意,“陰老鬼,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們那藏在臭水溝裏的‘血影樓’,也配讓我青羅專門跑一趟?”她把玩飛刀的手指一停,碧綠的刀尖遙遙指向陰老鬼,“我嘛,隻是路過,看這大漠月夜風光甚好,突然想找點樂子。比如……看看你這把老骨頭,能不能經得起我這一刀?”
她的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討論今晚的月色,但指尖那柄柳葉飛刀上驟然凝聚的一抹凝練殺意,卻讓陰老鬼枯瘦的身體瞬間繃緊,剛凝聚起來的血芒都微微波動了一下。
李雲辰心中驚疑不定。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實力深不可測!那份視陰老鬼如無物的姿態,絕非偽裝。她是敵是友?
陰老鬼的臉色在慘白和鐵青之間變幻,枯爪上的血芒明滅不定。青羅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死死盯著青羅手中的飛刀,又怨毒地剜了一眼遠處氣息萎靡的李雲辰,最終發出一聲極度不甘的低吼:“青羅!這小子身懷重寶,城主府絕不會放過他!你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我們走著瞧!”
撂下狠話,陰老鬼猛地一跺腳,身體砰然炸開,化作一團濃鬱的血色霧氣,如同活物般朝著與青羅相反的方向急速遁去,眨眼間便消失在茫茫沙丘之後。
強敵退去,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弛。李雲辰隻覺得眼前發黑,左臂徹底失去了知覺,一股更猛烈的腥甜湧上喉嚨。
“哇!”他再也壓製不住,一大口暗紅色的淤血猛地噴在麵前的沙地上,血中竟帶著一絲詭異的紫色,那是幽冥蠍毒深入髒腑的表現。意識開始模糊,身體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一陣帶著清冷月華氣息的微風拂過。
那個青色勁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旁,並未伸手攙扶,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因劇毒和傷勢而扭曲的臉。
“嘖,”青羅搖了搖頭,薄紗下的唇角似乎撇了撇,“真夠狼狽的。”她俯下身,指尖快如閃電地在李雲辰左肩、胸口幾處大穴點過,幾道精純平和的青色氣勁透入,瞬間封住了幾處即將被蠍毒衝破的關鍵脈絡,暫時延緩了毒素的蔓延。
李雲辰頓感胸口的憋悶和劇痛減輕了一絲,意識也清明了一瞬。
“謝……”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別謝太早。”青羅打斷他,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清冷,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能惹上陰老鬼,還讓他吃這麽大虧,小子,你麻煩大了。幽冥城的水,比你想象的渾一萬倍。”她站起身,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重重沙丘,看到了那座籠罩在陰影中的城市。
“前邊百裏,有個綠洲,叫‘鬼眼泉’,是這片‘亡魂沙海’裏唯一的活水地,也是各路牛鬼蛇神暫時歇腳的地方。”她回頭瞥了一眼幾乎虛脫的李雲辰,將一個小巧的碧玉瓷瓶拋到他懷裏,“裏麵的‘清靈散’,能暫時壓住你體內的蠍毒。想活命,三天內找到能解‘幽冥蠍’劇毒的人,否則,神仙難救。”
說完,不等李雲辰再開口,青羅腳尖在沙地上輕輕一點,身形如同一縷青煙,幾個起落便融入了遠處起伏的沙丘陰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句若有若無的歎息在夜風中飄散:
“城主府的人也在找他……但願別死得太快。”
李雲辰握著那尚帶一絲溫涼的碧玉小瓶,望著青羅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吐出的那灘暗紅發紫的汙血,眼中最後一點神采也黯淡下去,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的力量,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沙地上。
意識沉淪前,他最後嗅到的,是沙塵的土腥味,濃重的血腥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淡薄的水汽。
鬼眼泉?他腦中閃過這個名字。
遠處,月下的沙海依舊死寂。但在這片寂靜之下,仿佛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正從黑暗的角落裏悄然睜開,死死盯住了這個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