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匆匆那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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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深秋的最後一縷風繾綣的卷過雲中城奔向南方的時候,來自北方的風接上了它的步伐,旋轉飄零地薅禿了梧桐最後一片黃葉,冬天如期而至,轉眼又是一年。時間真快,這已經是許陽來到學宮的第四年了。
    老錢頭右手揮舞著兩根長如手臂的巨大木筷上下翻飛,一根根金黃色的油條於是發出了滿足的滋啦聲,愉悅地在油鍋裏暢遊,一邊散發出濃濃的香氣,香氣變成一隻小手,把稀疏而過的三兩路人拽進了鋪子。
    完全是肌肉本能在驅使兩根木筷,老錢頭油膩且遍布溝壑的臉上毫無表情,已經六十多歲的他隻覺得時間過得真慢,這一生太過漫長,長得看不到一絲希冀,無聊地讓他有時候都想自己跳進油鍋裏草草結束這一生。
    痛苦的人生總是覺得太過漫長。隻是,怎麽會有人覺得人生漫長呢?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定是虛度年華了吧!?
    許陽咽幹淨最後一口食物,掏出幾個大錢,慢悠悠地走出鋪子,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抬頭看了看冬日的暖陽,就算無法驅散刺骨的寒意,卻也是美好的一天呢,許陽的心情也跟著美好起來,邁向學宮的步子也不覺輕快許多。
    這種好心情在轉過學宮正門的街道時登時消散不少,遠遠的陣陣香風傳來,三五個年輕的女子嫋嫋婷婷結伴而行,茶道聖女莊妙可在一群花一樣的女子中間尤顯清麗,葡萄一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眼望見了許陽,連同的身邊的女子一起齊刷刷地望過來。
    換作一年前的許陽被這一群少女注視,搞不好非要腳底絆蒜後落荒而逃,可不知怎的,隨著許陽雕刻技藝的成長,心智也飛快地成長起來,很少有什麽事兒能讓許陽內心古井生波。
    用許陽自己摩挲著下頜並不存在的胡須貌似深沉的總結來說,這是男人成熟的標誌,對此火煒大小姐是不認可的,她的評語很是簡明扼要:無恥。對此佟虎、石頭、柳氏姊妹之流深以為然。
    “許師兄好。”清麗脫俗的妙人莊妙可姿態端莊的略施一禮,聲音如出穀黃鸝,卻是沒了往日一口一個許哥哥的甜膩。倒不是妙可聖女羞於啟齒,也不是因為許陽身邊有個如同母雞護崽般的火大小姐,隻是蕙質蘭心的她逐漸發覺了一些別人看不出來的事,頗是耐人尋味呢。
    她曾親眼看見好幾次許陽徘徊在林驚晚的府門前而不得入,雖然管家笑起來依然恭敬,可是許陽卻顯得心事重重。也有人告訴她林沐晨的府門緊閉,甚至許陽連管家的麵都沒見到,好幾次都是吃了閉門羹無功而返。而林溪陛下,偉大的皇,也似乎和許陽斷絕了聯係,沒有人再看過許陽和林溪勾肩搭背地鬼混過。就連七品術法大師高行高夫子,也深居簡出不再露麵。於是,曾經風光無限的許陽,似乎被邊緣化了,被所有人拋棄了,忽視了。
    這種情況從許陽搬出學宮專門為他準備的院子,搬進了西城那片平民區一個三間小木屋後,許陽被拋棄的說法更是蓋棺定論。雖然少年仍舊每日晨起揮拳,看似一切都按部就班沒有什麽改變。
    於是習慣了站在萬人中央感受榮光的妙可聖女不得不重新審視許陽這個人,審視的結果就是從許哥哥變回了許師兄,從之前有人拿許陽開她玩笑的嬌羞怯怯變成了狠厲果決。
    當一次眾多閨蜜的圍爐茶會,一個素來和莊妙可親密無間的女子不經意地提了一嘴莊妙可曾經送過許陽小物件的軼事當作談資,莊妙可一盞熱茶潑在了那名女子身上的時候,眾人才後知後覺地看出一些端倪,於是許陽很有默契地變成了莊妙可的禁忌。
    這種情況直到顧維的出現讓眾人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曾經學宮的天之驕子顧維,在學宮學成遠遊曆練三年後再次出現的時候,大陸上明月蓮花早已名震四方。一柄蓮花劍,一張明月弓,早已是大陸萬千少年的仰慕的存在。起舞蓮花劍,行歌明月弓,誰不讚歎一聲英豪。何況信安山莊遍布天下的生意,更是昭示了顧維的年少多金。
    於是,伴隨著一聲聲“顧哥哥”的呼喊,顧維回到學宮短短三天已經偶遇了莊妙可七次。顧維的劍與箭可以射殺武道高手,可以刺穿無數凶獸,卻無法斬斷剪水的秋瞳。於是年輕的俠客隻能落荒而逃,聖女卻是一點都不焦躁,女人不單茶道絕頂,繞指柔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極,很少有人能跑掉。
    許陽拱了拱手算是還禮,二十歲的年紀散發著不相匹配的老氣橫秋,灰色的布袍下雙手揣袖不疾不徐地走進學宮,如果不是昂揚的脊背襯托著寬厚的肩膀,看起來真像是一個埋首尺牘的夫子呢。
    莊妙可眼神平靜。有些人被剝開層層偽裝,看起來也不過如此,就連看起來毫無表情的麵部都覺得可笑,沒有誰能夠對自己無動於衷,這點自負聖女還是有的。所以莊妙可笑了,一如盛開的花朵,美得不可方物。
    一左一右兩道身影夾擊,一股香濃的酒氣先傳了過來,石頭一手按住了許陽寬厚的肩膀,嘴裏嘟囔道:“老大,我昨天琢磨了半宿,也沒能想明白輸在哪,我要再次挑戰你,請接受一個六品武者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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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我也不服,比六品高一點的高手也要向你再次發出挑戰!”佟虎撇著大嘴幫腔道。
    許陽笑了,年輕的眉眼迎著朝陽甚是好看,“沒空。先把昨天輸掉的銀子補上。”嘴裏說出的話卻冷酷無情,腳下卻是不曾停頓朝著學宮深處走去。
    於是石頭、佟虎立馬忸怩的像是剛剛過門準備敬茶請安的小媳婦,齊齊噤聲。不甘地對視一眼,各自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無奈,追著許陽漸漸去的遠了。
    火煒愉快地從睡夢中睜開雙眼,一眼就看見了擺放在床頭的木雕。長時間的摩挲把玩,木雕周身浸染了淡淡的亮色,襯托著雙眼愈發顯得靈動了,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看著火煒。
    曾幾何時,少女和木雕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種玄之又玄的聯係,甚至火煒本人都感覺那分明就是另一個縮小的自己。由於這種關係,連做起功課都事半功倍,每當自己靜心修煉的時候,小小的木頭人似乎也在同時運轉功法,火煒感覺自己修煉的烈焰焚天術更加的精進了,真是美滋滋呢!當然心裏也是甜絲絲,畢竟可不是誰都會有這種待遇,能讓另外一個人朝思暮想的。
    甜絲絲、美滋滋的心情在出了院子後更是達到了頂峰,兩隻迷人的大眼睛在看見許陽後更是彎成了月牙,於是許陽也笑了,發自內心地笑,開心的笑容似乎讓初冬的早晨溫度都上升了幾分。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佟虎和石頭從看見紅衣的第一時間,就像兩隻壁虎貼住了牆根,盡量繃緊的身形彰顯了內心的緊張與無助。不過任誰都無法忽視兩隻壁虎,尤其是兩隻肥碩的壁虎,就算不是刻意,火煒也很難忽視這兩坨肉球,於是原本彎彎的兩隻月牙漸漸地瞪圓,狹長的眉毛輕輕蹙了蹙,小巧的鼻子皺了起來,牆邊的二人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麻了。
    隻要是火大小姐鬧情緒,他倆就沒好。心情不好的時候,腦門上會挨上幾個爆栗,心情好的時候,會多挨上幾個,不要問為什麽,問了就會再挨上幾個。至於反抗,這麽嬌滴滴柔柔弱弱的妹子你下得去手?何況不一定打得過。
    “呃…那個…”石頭感覺自己舌頭都打結了,隻能尷尬地搓著手裏的葫蘆。胖子佟虎倒是看起來輕鬆得多,強自鎮定哈哈幹笑兩聲才顫聲道:“火…呃…那個…嫂…嫂子?”憋了半天才勉強擠出幾個字,卻已經冷汗涔涔。
    許陽一個踉蹌,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冒出頭,臉上肌肉抽了抽,艱難地扭頭看去,卻發現火煒怔愣當場,肉眼可見地從臉紅到了脖子,不過一瞬像是方才醒悟過來,啐了一口後飛快地逃進院子,啪的一聲關上了院門。
    咦~有情況…二人對望,瞬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嘿嘿奸笑幾聲,笑聲蕩漾,許陽掩麵疾走。
    許陽安靜地坐在院中桃樹下,哢哢的刻刀聲聲中,一把圓滾滾的桃木小劍在手中成形。桃木劍不過成年人食指長短,劍柄握手的位置被雕刻的圓圓滾滾,簡單的線條向上分開吞口和劍身,圓圓的吞口,就連劍身都是圓弧的,幾根稍顯硬朗的線條才勉強看出那裏是劍鋒,整個小小的桃木劍萌萌噠,肥肥的。
    木劍取材身後的桃樹,不知曆經了幾多寒暑,隻有那虯結彎曲的枝丫和樹身零落的樹疤忠誠地記錄著歲月的痕跡,樹冠焦黑炭化的部分訴說著雷電的洗禮,也似乎預示著一個頑強的生命終歸是走到了盡頭,最終難免化為飛灰。
    微微仰頭,全情投入的雕刻讓許陽忘記了時間,以至於脖頸處微微酸麻,焦黑的樹冠枝丫中,一片枯黃的桃葉緊緊抓著枝幹不願離去,可山頂的朔風卻在一刻不停地催促著,似是在勸說這固執的葉子,和光同塵如同類一樣化作塵土,才是其命運最終的歸宿。
    許陽伸出左手微微招了招,一股柔和的風自指尖生出,盤旋著將那一片桃葉帶了過來。本該充滿生機的綠色早已不屬於這片枯葉,黃褐色略顯灰白的葉片靜靜地躺在許陽掌心,脈絡紋路清晰可見,就這麽靜靜地注視著它,許陽久久無言。
    它知道自己的命運嗎?從它還隻是一片嫩芽開始,它想過有一天許許多多的身邊的朋友都會離開它?它知道自己會孤零零守到最後,被風吹雨打嗎?飛揚的發絲拂過眼前,似乎有一層壁障擋在那裏,想要破解卻不得其法。
    很久以後,任憑許陽強大的神魂之力也無法堅持,整個人都感覺疲憊異常。多年的雕刻錘煉,許陽的天魂、地魂和命魂都已經無比強大,很少像今天一樣,平日裏點點滴滴的積累竟似被消耗殆盡。
    天、地、命三魂人人都有,不同的是,天地二魂經常出竅可以神遊物外,這也是為什麽一個人明明沒有去過某個地方,第一次來就感覺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是因為他的天地二魂曾經來過。
    而命魂主生死,是絕不能出竅的,常年久居人體竅穴之內。許陽從最開始的無序到後來可以逐漸控製天地二魂如正常人一樣神遊物外,練就了雙魂的異常強大遠勝常人。而且每當天地雙魂遊曆的精疲力竭回到軀殼,許陽身上的小葫蘆總能散發出浸入靈魂的清涼,緩緩滋養。
    而且,就連許陽三年前偶然在那場神明大戰中得到的灰白色石珠都被小葫蘆搗得粉碎,充盈的風係法則之力讓整個雲中城雞飛狗跳,高行夫子更是苦覓良久,卻不承想被小葫蘆生生拽進了許陽體內。
    然後許陽驚喜地發現風係法則真真是清理庭院的好幫手,隻需一個簡單的風旋就能把庭院打掃得幹幹淨淨,隻是不知道被某位風係大能知道風之力這麽用會不會被氣得吐血不止。
    許陽緩慢地回到屋內,三麵高大的木架占據了整個牆麵,許多小小的格子又將木架分割,每個木格子都放著一件木雕,那是許陽這四年來走過的路。有的青澀,有的質樸,卻無一不在見證著一個少年的成長。
    每一個木雕都傾注了許陽的心血和專注,卻也無形之中框住了那本該飛揚的思緒,許陽需要走出內心的桎梏,於是悄悄地搬離這裏去到了西城。在那裏,他能更好地品味人生百態,也讓他更快的成長,畢竟他的內心始終有所羈絆。
    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個空置的格子,許陽將剛剛雕刻的桃木肥劍輕輕放置好,想了想,又拿出那片孤獨的桃葉,將它壓在了肥劍下邊。本是一脈相承,換作這種陪伴也好,許陽如是想。
    於是,雲中城隨著最後一片枯葉落下,冬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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