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匆匆那年一)
字數:5776 加入書籤
塵土飛揚中,破敗的廟宇被夷為平地,早已被推倒碎裂的神像七零八落地散落一旁,露出了裏邊木製楞框和稻草填充做成的骨肉,一顆巨大的不知名的神像頭顱半掩在沙礫之間,原本臉上細膩的光豔的油彩也因為沾滿灰塵而顯得烏突突的,僅露在外的一隻眼睛半睜半閉,狹長的眼眶裏烏漆點就的瞳仁麻木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廟宇舊址旁,一座剛剛完工的宗祠巍峨聳立,“祖德宗功”四個金字書就的巨大牌匾高高懸掛在祠堂門楣正中,四周回廊拱衛,正中祠堂香案上,整齊有序的排列黃氏一族先人牌位,巨大的香爐中香火鼎盛。
西集村黃氏已經在此立族三百餘年,也曾供奉神明以期風調雨順宗族平安,叩首何止千遍,燈油錢更是花了無數,就連膝下的蒲團都不知跪壞了多少,直到三年前一場雲端之戰。那一劍一戟的餘波斜貫了半個西集村,擋者皆化為齏粉,可偏偏三百餘年不曾顯靈的神廟在即將被破的時候,一道白光顯聖堪堪護住了自身。那一日西集村家家素縞,神明穩坐蓮台。於是村民憤怒了,幾鋤頭下去敲碎了金身,換做供奉自家祖宗。
同樣的一幕在無極大陸接連上演,就連野廟淫祠也不能幸免,被紛紛搗毀。
石頭喝下最後一口酒,晃了晃手裏的葫蘆,仍舊不死心的眯著一隻眼睛看了看,才遺憾地背起葫蘆。粗糙寬大的鞋底碾過神像半掩在土裏的頭顱大步向前,黃泥碎裂終是化為塵土,曾經明亮的釉彩也難掩如今的醜陋淒涼。
產自雲中城的“謫仙”酒力蒸騰,石頭漆黑的雙眸更亮了,微微敞開的胸口似是也無懼這料峭的春寒。當初跟著許陽逃命的石頭跌跌撞撞跑回家,看到的就是殘垣斷壁,父母雙親和方才六歲的妹妹在那神明一戰中化作了微塵。石頭跪了整整三天,然後原本沉默寡言的少年更加沉默了,再然後石頭發現了殘破的石牆下一個依然倔強生存的葫蘆,就像孤零零留在世間的自己。
石頭習慣了經常仰望天空,總想著有那麽一天,總要上去用拳頭和對方講一講道理。於是沉默寡言的石頭變成了瘋狂的石頭,他一次次揮拳,對著沙袋,木樁,無賴,強盜,凶獸…他已經自己都不記得曾經揮了多少拳,隻記得凡是他想講理的時候,道理往往站在他這一邊。畢竟,六品武夫的拳頭,講話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石頭走了,西集村再也沒有可以羈絆住石頭的人和事,就像揮出的拳頭很難收回來一樣。他要回去雲中城,那裏有值得他為之出拳的人。
火煒繞過學宮那一片蒼翠的竹林,不出意外地看見了溫婉可人的莊妙可,腦門青筋沒來由的突突跳了兩下,白嫩的手指握拳嘎嘣作響,努力調動麵部的肌肉盡可能的柔和一點,不讓自己看起來像一頭即將發怒的獅子。
女子中等身量體態妖嬈,一頭齊耳黑色短發根根垂落,柔軟的像是會發出光澤的黑色絲緞,更襯得膚白勝雪,大大的眼睛活潑靈動,端的是一個妙不可言的人兒。
問道學宮有兩寶,“謫仙”酒和昔歸茶聞名大陸。“謫仙”酒自不必多說,多少人不惜為之一擲千金也要一飽口腹之欲。昔歸茶卻是很少有人能喝得起,不是買不到,是你很難找到真正懂茶的人肯為你煮上一壺。秦十三娘就是其中的茶道大家,據說她煮的茶不光是用來品的,而且還有醫死人肉白骨的奇效,隻不過很少有人能見到。
莊妙可就是如今的茶道聖女,秦十三娘一身本領已經學到了七七八八,所以原本出身寒苦的少女一躍成為如今學宮眾多子弟追逐的對象,偏偏莊妙可能很好地和所有追求者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恬靜的像一朵山茶花,雖遠但幽香可聞。很難想象,苦寒之地怎能長出嬌豔的花。
可就這麽一個可人,不知怎的偏偏對許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被有心人發現許陽不光和武王林驚晚走得近,和戰王林沐晨更是一點不見外。尤其有幾次分明有人親眼看見他竟然和林溪勾肩搭背從皇宮溜出來,莊妙可對許陽的興趣越發高漲了。哪怕無數張嘴在背地裏不止一次透露給她,許陽就是個被問道鍾拋棄的廢柴,也沒能讓這份興趣削減半分。
可偏偏許陽似乎缺少了一點所有年輕人都有的東西——美好事物對他的吸引,尤其三年前回到學宮的許陽更加沉默寡言。所以,當無數次莊妙可抓到機會對許陽用那一雙剪水秋瞳剪來剪去無果後,火煒出現了。
莊妙可親眼看見那木頭一樣的人在看見火炬的一瞬,原本老僧入定的一雙眼睛立馬有了光,彎彎的眉眼是在笑,發自內心地笑,還別說,笑起來怪好看嘞。
於是莊妙可聖女決定曲線救國,同為女子的她輕易用幾聲甜膩到發齁的姐姐成功解除了火煒的戒備,然後關於許陽的一切事無巨細地被當成談資成了閨房蜜語。
後來,火煒許陽出現的地方有了莊妙可,或相請或偶遇,一口一個許陽哥哥。再後來,無數次帶著幽香的小物件出現在火煒手上,然後不出意外的會多出一兩個,然後不出意外的沒過幾天就會出現在許陽手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直到一個繡著可字的繡帕被莊妙可撒嬌的一邊嚷著好可惜一邊暗示火煒可以送給許陽的時候,我們可愛的火大小姐才意識到,招賊了,引狼入室了,有人要偷豬。
“火姐姐,你這是要去哪裏?”茶道聖女嬌怯怯的聲音響起。火煒攥拳,盡可能語調平和微笑:“無事,閑來逛逛。”
“那可正好,我也無事可做,不如一起去許陽哥哥那裏走走。”
“不去。”火煒咬牙切齒。“為何不去?”
“我要去殺豬!”火煒丟下一句急匆匆跑開,她怕再多待一會兒,自己會忍不住抽死她。我敢發誓真要動起手來,火煒大小姐一定會將自身武道六品的實力瘋狂的宣泄出來的。
哥哥哥哥,火煒覺得莊妙可就應該是一隻下蛋的母雞,否則怎麽會咯咯咯咯地叫得這麽熟練。
“殺豬?”莊妙可疑惑不解,難道學宮新增課程了,沒有聽說過讓學宮弟子親自殺豬的。
細長有力的手指骨節分明,幹淨有力的手捏著一把刻刀靈活地繞過木材的紋理,恰到好處的落刀下去,多餘的木屑紛紛掉落,目不轉睛的雙眼注視著刻刀,刻刀再依據腦子裏早已經錘煉千百次的草稿一刀刀落下,手中的木頭仿佛逐漸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將要活了過來。
高高豎起的馬尾被一根絲帶簡單地綁縛住,根根發絲分明。狹長粗壯的雙眉斜斜插入鬢角,嬌俏可愛的鼻子翹起,小巧可愛的嘴巴微張。一根長鞭纏繞在腰間,更顯得細腰盈盈一握。許陽不免看得癡了。
哐當聲響中,兩扇門應聲而碎,火大小姐跟著竄了進來,然後就看見了一臉豬哥相的許陽,立馬火撞腦門,劈啪一聲脆響,緊跟著一道鞭影劃出殘影奔著豬頭抽了下來,然後,兩根手指夾住了鞭梢,長鞭立馬死蛇一般僵住不動了。
呀嗬,長本事了。火煒頓感委屈,惱怒疊加讓她一把撇開手中的長鞭,一步衝到許陽身後的木架旁。木架上一排排木雕隨意擺放著,每一件都無聲記錄著許陽成長的每一天。木雕旁邊三五個散發著幽幽香氣的小物件吸引了火煒的注意,一把抓過摔在地上,跟著一腳一腳踩上去,邊踩邊恨聲道:“踩死你,踩死你。”
女人生氣的時候千萬不要試圖和她講道理,這是許陽用刻骨銘心的血淚總結出來的,並一直奉為圭臬。所以,一直到火大小姐踩累了,許陽才走上前去,一邊費力地把如同鯰魚一樣扭動的火大小姐塞進椅子,一邊試圖彎下身去撿起剛剛被踩進磚石東西。
“你還敢撿,又不是什麽寶貴東西!”火煒氣呼呼地叫道。
“你送給我的當然是寶貴的東西。”許陽微微錯愕回道,一邊試圖從磚石縫裏摳出這幾樣小東西。
“你…”火大小姐的俏臉騰地紅了,就連潔白纖細的脖頸都紅的仿佛滴血,這種狀況隻持續了三秒,在火煒看清許陽剛剛放在桌上的木雕那一刻,這種紅溫愈發達到了高潮,火煒隻感覺自己臉燙得可怕,似乎從兩隻耳朵處一邊噴著熱氣一邊發出沸水衝開壺蓋才有的嗚嗚聲。
一道身影踉蹌的栽進門裏,石頭胡亂地爬起來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左顧右盼,就是不敢望向屋內的二人。貌似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會不會…石頭隻感覺頭皮發麻。窗外不知何時挑開一道縫隙的窗欞啪嗒又關上了,騰騰的腳步聲迅速遠離,聽動靜沒有三百斤跑不出這氣勢,肯定是佟虎那廝無疑了。
而我們的火大小姐,一頭紮進臂彎趴在桌子上再也沒了聲響,隻是火紅的兩隻耳朵無情地出賣了她。
少女的嬌羞似是觸動了許陽腦子裏什麽東西,這個貨竟然三兩步走到桌前,無視火炬,一把抓起木雕,一手捏住刻刀,緩緩閉上雙眼。
石頭愣住了,還能這麽玩?一時間屋內安靜得出奇,就連火煒都感覺出了異樣,偷偷抬起頭,就看見許陽二傻子一樣似是老僧入定一般。擱你你氣不氣?就問你氣不氣?就算是瞎子看見了也得有所表示吧?你這算幾個意思?
隻是還不等火煒大小姐的脾氣再次爆發,許陽忽然睜開了雙眼,他動了。刻刀捏在幹燥有力的手指間,輕輕的三五下刀筆下去,空氣似是起了一層漣漪。火煒看見了火煒活了過來。
準確地說應該是火煒分明看見許陽手裏的木雕竟似有了生氣一般眼波流轉,活了過來。石頭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就連背後去而複返的佟虎也驚詫不已。
人影閃過,許陽手裏的木雕被來人搶在手裏,眾人這才看清不知何時高夫子竟然出現在屋裏,雙眼冒光,稀疏的胡須抖動,分明是內心震撼不已。
“造化之力。”良久,高夫子方才緩緩道,竟似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氣神。
“老師,我終於達到你的要求,追上了你的步伐。”許陽靦腆道。
“不,你已經超越了我,我做不到。”高夫子緩聲道:“你能告訴我怎麽做到的嗎?”語氣誠懇無比。
許陽無比尷尬撓了撓頭方才緩聲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隻是為了完成它,我日夜都會在腦海中細細地琢磨,每個長夜她都會出現在我的夢裏,每次夢裏我都會一點點地雕琢,一點點的打磨。”說到這,方才後知後覺心虛地看了看火煒,火煒剛剛下去的緋紅又迅速爬了上來,整個人再次紅溫。
原來如此,高夫子沉默良久,方才把木雕放好,恭恭敬敬地對著許陽深施一禮。許陽嚇得慌忙跳開,嘴裏大叫:“使不得使不得。”
“沒有什麽使不得,學高為師,這一拜你完全受得起。”高夫子哂然道,身影一閃消失不見了,想來定是有所參悟,徒留屋中四人尷尬不已。
火煒是緊接著第二個消失的,今天的社死比以往十八年加起來都要多,尤其是當著這麽多人戳破了那頭豬的秘密,不知道他會不會尷尬,反正自己是尷尬死了。
消失沒有一會的火煒又竄了進來,一把抓起桌上自己的雕像,再次一陣風似的溜了,速度之快讓石頭都感到詫異:“火師妹何時身法如此矯捷,莫非輕身功夫有所精進,還是領悟了風之法則?”
“滾蛋!”佟虎許陽齊聲喝道,一人一腳踹在石頭屁股上,石頭飛出了院牆,看去竟然比火煒還要快上幾分。
“切,不開眼的家夥。”佟虎鄙夷地看著飛走的石頭,一邊搓手手一邊諂媚道:“不愧是我佟虎認定的大哥,果然人中龍鳳、蓋世英才。”臭屁之情溢於言表。
然後佟虎就看見了遠山,看見了湖水,而且自己離遠山、湖水越來越近,屁股上才隱隱傳來肉痛。
果然,無論什麽時候,知道太多的秘密大抵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喜歡臨淵夢請大家收藏:()臨淵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