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落日山脈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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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三月的嫩草先是三三兩兩地悄悄探出個頭,用力嗅了嗅風裏早已沒了冬日的冷冽,於是一聲招呼下,小夥伴們也都紛紛鑽出了地麵,迅速鋪滿了原野,山川田野馬上變得綠油油的。
    那遠遊的玄鳥也終於結束了旅程,日日銜著春泥布置自己的新家,空閑下來也不忘趁著休息的間隙,和屋舍的老朋友嘰嘰喳喳聊上幾句,屋舍的主人也不忘分辨一下,今年來的是不是去年的老朋友。
    勃勃生機的春日裏,人們先不著急忙農活,春祭是每家每戶頂頂重要的一件事兒。香燭、紙錢、祭品和酒,是春祭必不可少的。雖然是祭祀,大家卻並不悲傷,每個家裏管事地帶著後輩兒孫,擺上祭品和酒,點燃香燭紙錢,嫋嫋青煙中,訴說著自血脈延續下來的親情和思念,追憶祖輩的榮耀,訴說後輩的緬懷,自是不敢辱沒了祖輩的名聲,祈求祖宗的庇佑。他們的信仰純粹而幹淨,務實而篤行,一步一個腳印,總要為後世子孫拚一個好的未來。
    佟虎和石頭不是朋友,友情這東西他倆壓根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不但算不上朋友,甚至相看兩厭。他夾菜,他就轉桌;他倒酒,他就搶著喝;他睡覺打呼嚕,他就放屁磨牙;他瞪眼,他就掄胳膊。
    許陽看著互相被對方揍得鼻青臉腫的兩個人,不忍直視地捂住雙眼,誰能想到堂堂兩個八品武夫竟然像兩個潑皮一樣揪頭發扯衣服,沒有一點高手的風範。
    哦對了,這兩個貨還會術法,好歹你倆注意一下,術法對轟也算有點強者的顏麵吧!哎,又來了,兩個人倏地雙雙跳後一步,氣沉丹田,“唾”的一聲互相向對方吐了口口水,緊接著又手忙腳亂的閃避連連。
    火烈自身後冒出頭來,看見的就是許陽眼巴巴盯著自己的閨女,熾烈的眼神看起來卻分外的猥瑣,一股邪火撞上腦門叫嚷道:“呐呐呐,看什麽看,再看打你眼!”原本麵皮日益堅固的許陽瞬間鬧了個大紅臉。
    “爹”火煒不滿地扭頭瞪了一眼嬌嗔道。
    火烈張張嘴還想分辯,一道悠揚的鍾聲打斷了接下來的話,火煒許陽雙雙奔向學宮去了,徒留火烈在原地。火烈摸了摸光滑的下頜,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有意思的小子。
    刻有“格物”、“篤行”訓詁的巨大山石前,林驚晚緩慢登上高台緩緩掃視過眾人,瞬間鴉雀無聲。滿意地點了點頭,無極大陸新的精英們無疑又將是一股新鮮的血液,再次令大陸這個巨人煥發勃勃生機。
    學宮的考核內容很簡單。大風城北去三千裏,落日山脈妖獸暴動,尤其最近接連幾起妖獸突進人類的領地傷人事件,使得帝國不得不高度關注。
    根據巨人首領山的描述,哪怕在大風城破城之前的幾千年裏,也從來沒有過妖獸襲擊人類的事情,它們和人類始終井水不犯河水,保持著微妙的默契與平衡。可是最近由於落日山脈的異常,就連大陸其他王國也發現了各自毗鄰的妖獸也明顯躁動不安,導致這一切異變的誘因紛紛指向了極北的落日山脈。
    學宮武道六品和術法五品的學員已經有能力麵對危險的挑戰,他們需要七人一隊組隊前往,前路未知,可能會死人,所以帝國會派出武王林驚晚和術法大師高行帶隊坐鎮。
    短暫的騷動聲響起,年輕人個個麵色激動。危險嗎?熱血的年輕人才不怕,他們急切地想要看看外邊的世界,用自己的學宮所學書寫一本屬於自己的光輝書冊,就像再嬌嫩的花朵也會執著地追逐著太陽,哪怕直麵風雨也有信心妖豔的綻放,全然不會想象冷雨淒風帶來的未知。
    王璧懷抱長劍陰冷著臉站在顧維身後,除了手中的劍,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不喜歡把命運寄托在別人手上的感覺,如果有需要,他自信他的劍可以解決任何問題。至於身邊另外四個,莊妙可的追隨和擁躉罷了,王璧向來是不屑去施舍哪怕多一分的關注的。
    林驚晚和高行不露聲色地打量著全場,目光交會於許陽,互相對視一眼,神色了然雙雙收回了目光。
    石頭神色不耐地拍掉了佟虎伸過來的手掌,不情願地掏出一錠銀子交給了火煒,胖子才笑嘻嘻地也同樣掏出同樣大小的一錠銀子交了出來,許陽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兩個貨又掐了起來,最後竟然打賭誰能獵殺妖獸更多。
    本著互不相信的原則,賭資放在了雙方都認可的中間人手裏,未來大嫂可是他們心裏光明偉正的存在,雖然還不敢光明正大喊出口。留下火煒掩嘴偷笑,掙錢太容易了。
    柳氏姊妹忽然從人群中鑽了過來,人手一隻抓住火煒剛剛收好銀子的兩隻手,柳扶風如遷鶯出穀般的話語聲嘰嘰喳喳響起:“煒姐姐,這次組隊算上我倆可好?”邊說邊抓住火煒的右手搖個不停,看樣子不答應絕對會給火煒搖出個肩周炎。柳鳴蟬則是紅著臉低頭不語,兩隻手卻也是緊緊抓著火煒的另一隻手不肯放鬆半分。冰雪聰明的兩姊妹還是分得清大小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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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陽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哪怕算上柳氏姊妹,也才六個人,根本達不到組隊要求,兀自思忖間,一個碩大的光頭闖進了眾人視線,接近一丈的身高瞬間給眾人帶來了一片陰涼。粗布麻衣包裹下裸露的兩條手臂肌肉隆起,十根手指像是十個小棒槌一樣肉嘟嘟地搓著手,圓圓的臉上帶著憨憨的笑容,神態扭捏地看向許陽道:“我叫阿木,能不能帶上我?”
    阿木的到來讓他周圍自覺地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年輕的巨人局促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才再次開口:“落日山脈我很熟的,我的爺爺叫山。”
    山。許陽艱難地轉過頭看向林驚晚,這才發現他的身邊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個同樣身材高大的巨人,正和林驚晚笑嗬嗬看過來。
    許陽笑著轉頭看見年輕的巨人,修長幹燥的手掌伸向對方,感覺自對方手掌傳來的溫度笑道:“歡迎你,我的朋友。”
    縱使沒了大風城的阻攔,春天的風也不願吹過大風城以北,滿目的斷壁殘垣似是仍在哭訴那場大戰的慘烈,幹枯發黃的野草不見一絲綠色,像是被那一戰徹底剝奪了生機。
    火煒布滿塵土的靴子踩在一片磚石瓦礫間,偶爾發出細碎的石子滾落的聲響,借著微薄的夕陽最後一絲光,七個人站在大風城舊址向北凝望,幽邃而灰暗的北方似乎有陣陣狼嚎響起。
    頭頂花環因為離開花枝太久而顯得不再那麽嬌豔,火煒還是小心翼翼地正了正,星星般閃耀的雙眼回望著許陽,“今天我們就在這裏駐紮吧!”
    “好。”許陽笑著答道,肯定且果決,看著嬌俏的姑娘,似乎這一路行來的疲倦都消失好多。隨手編織的花環卻被姑娘視作珍寶,戴上花環的那一刻,笑聲就似乎沒有間斷過。
    許陽同樣沒有注意到,這一段旅程,他笑起來的時候比以往三年加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多。女為悅己者容,那悅己者自是愉悅,嗯,沒毛病。
    戀愛的酸臭讓佟虎和石頭掩麵疾奔,不一會兒就在背風處找到一個還算平整的營地,巨大厚重的磚石拐角很好地擋住了夜風的侵擾。當阿木靈活地搓出一堆篝火的時候,所有人都小小震撼了一把。眾人目瞪口呆中,阿木又用他那看上去粗壯有力的十指在篝火上綁好了支架,嘿嘿憨笑著又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裏掏出一隻罐子,甕聲甕氣道:“我去尋些水來。”
    邊陲的夜晚是寧靜的。阿木坐在陰影裏,寬厚的肩背就像是一堵牆,一個人對峙黑暗。驟然間,一股冷風襲來,阿木揮了揮手中的木棒,格開了自黑暗中射來的箭矢,麵色凝重間,巨大的身軀緩緩站起來。
    許陽出現在了阿木身邊,凝視著黑暗。那一箭射破了黑暗,巨大的火光升起,許陽的心沉了下去。強大的意念讓他不用看就知道,西北方三裏之外,一隊七人正默默潛行逐漸遠去。
    狼嚎愈發的清晰,數十雙綠油油的眼睛凝視著火光升起的方向,巨大的火焰並不能讓它們產生畏懼,反而將眾人清晰的暴露出來。火光閃耀間,一股腥臭的氣味散發出來。
    “疾風狼,迅猛,嗜血。約莫百十隻左右”阿木平靜道:“火箭裏加了疾風狼幼崽的血,它們是被引過來的。”
    “有人不想我們走得太快。”石頭舉起黑色的葫蘆,狠狠灌了口酒。
    嗷嗚,一聲淒厲的嚎叫自遠處山丘響起,一道體型巨大的黑色陰影若隱若現,狼群動了。
    一陣腥臭傳來,一頭巨大的灰狼騰空而起直接咬向阿木的咽喉,阿木如山的身體不見擺動,一棒向著狼頭砸下去。躍起在半空的灰狼不可思議地靈巧轉身撲向了佟虎,與此同時,一股陰風襲向了阿木的後背。
    狡猾的家夥,迅捷的速度。阿木甚至沒有回頭,揮出的木棒再次加速衝出,毫無意外地砸碎了正前方偷襲的第二隻狼頭,沉重的狼屍甚至沒能讓阿木的腳步停頓,直接奔向狼群。
    許陽一拳砸倒了偷襲阿木後背的那頭狼,淒厲的嗚咽聲中兀自意圖扭頭一口咬向許陽,許陽微微踱步,掉落地上的餓狼嗚咽了兩聲便沒了聲息。
    佟虎和石頭早已經興奮地追著阿木殺了出去,拳打腳踢間全然沒有防守,隻是片刻光景,腥臭刺鼻的狼血已經灑滿了全身。兩人卻愈發地興奮起來,一路傻了過去,全然不顧狼群聚集得越來越多。
    柳鳴蟬一把紅色巨劍舞動的虎虎生風,一頭巨狼躍起飛撲,柳鳴蟬興奮地舉起長劍一個滑跪,鋒利的劍鋒硬生生剖開了巨狼的腹部,狼血帶著花花綠綠的五髒拋灑了一身,小姑娘卻愈發的興奮了。大喝一聲,平時連說話都會臉紅的小姑娘此刻更像是一個屠夫,秀美的雙眸竟然變得赤紅。
    柳扶風就像是一道影子飄在柳鳴蟬身邊,趁著柳鳴蟬興奮的間隙,狹長的近乎透明的劍身準確地刺穿狼眼,一側刺入一側刺出,隻一擊立刻收劍,繼續飄在殺瘋了般的柳鳴蟬身邊。
    火煒一條長鞭上下翻飛,所過之處帶起血肉橫飛,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倏然間,莫名的意念感知激發身體本能的預警,許陽飛速閃到火煒身邊,緊緊抱著火煒一個翻滾躲開了急速的破風聲。強大的神魂瞬間鎖定了一道黑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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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的一道風刃射入火煒二人剛剛所在的位置,整齊的切口入土三分。如果切在人身上,絕對會要了性命
    風刃沒有按照設想擊殺掉那個人類,警覺的白狼轉身就要逃竄。狼王已經很小心了,卻仍然無法抵擋一道針對靈魂的攻擊,猶如一道重錘敲擊在靈魂上,狼王健碩的身形忽地滾落在地,卻隻是一個踉蹌,掙紮著站了起來。
    兩隻狼耳邊仍有血液不斷湧出,白色巨狼仰天長嘯,得到命令的群狼變得愈發的嗜血,一雙綠油油的雙眼在無盡的黑暗中閃爍,猶如地獄裏生起的點點鬼火,不斷向七人發起自殺式衝鋒。
    北方的一座矮山上,一道黑影似乎融入了夜色中,隻有一雙精光四射的雙眼冷靜地注視著遠處的廝殺。許陽再次擊飛一頭巨狼,倏地心有所感,抬頭便對上了那道黑影。
    沉默了良久,黑影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轉頭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許陽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終於向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禮貌地豎起了一根中指。
    狼群如同潮水一樣席卷過草地,七個人就像是七座固執的礁石,每一頭餓狼被擊飛,就像濺起了一朵浪花。狼潮如驚濤駭浪,仿佛連綿不絕,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血腥的味道。
    驀地,柳扶風發出了一聲驚呼,鋒利的狼爪帶走了小姑娘肩膀上的一塊血肉,殺紅眼的柳鳴蟬手中的巨劍瞬息即至,將那頭巨狼一分為二,漫天潑灑的鮮血讓人和狼都陷入了癲狂。
    不能再拖下去了。許陽一連三拳擊斃了三頭狼,卻也隻是得了片刻的喘息。一聲淒厲的呼哨響起,早就已經殺瘋了的眾人齊齊一震,迅速向許陽靠攏過來。
    六個喘息粗重的人圍成了一個圓,奮力抵擋著依舊悍不畏死的狼群的衝擊。圓心的位置,許陽扯下脖頸間的黑色小葫蘆攥在手心,緩慢閉上了雙眼。
    虛空中,絲絲大道法則垂墜,那是構成天地萬物的本源之力,似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無數道顏色深淺不一的白色光暈夾雜其間,閃轉跳躍,那是群狼的靈魂印記。
    緊閉雙眼的許陽努力將自己的神魂分化出無數道光線,每一縷光線對應連接的都是一團白色的光暈。最粗壯的那條分化出的光線沒入葫蘆中,卻絲毫不見動靜。
    那可以滅殺神明的葫蘆似是沉睡了一般。許陽小心翼翼地牽扯著無數道法則之力中的一道,那是充滿肅殺的庚金之力,努力牽引著向葫蘆靠近。虛空之中的法則之力就像水裏的遊魚,許陽則是釣叟。
    分化萬千的神魂讓此刻的許陽就像耄耋的老人一樣動作遲緩,火煒看著閉目盤坐的許陽忽然顫抖了起來,臉上絲絲肌肉都在抖動,不由得一顆心也跟著緊張起來。
    忽然,眾人耳中似乎響起了一聲嗡鳴,所有人眼前的景象仿佛又那麽一瞬間的停止。虛空中,以許陽為中心,一道肉眼不可見的波紋泛起,迅速向四周擴散開來,猶如水中的漣漪泛開一般。
    狼群如同被風吹倒的野草一般,一瞬間一層層倒了下去,嘴裏掙紮著發出一聲聲含糊的嗚咽聲。不同的是,風止了,野草還會站起來,無數的群狼倒下去,卻再也無法站起來。
    逃得遠遠的白狼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嚎叫,那叫聲不斷在遠山回響,更像是悲戚的哭泣。未曾倒下的群狼如潮水一樣退去,一步步地注視著眾人,最終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空氣中隻留下血液的腥氣,久久不散。
    眾人頓時脫力齊齊倒下,卻又幾乎同時看向圈子裏的許陽。兩耳,兩眼,兩隻鼻孔,一道道血跡仍在緩緩流出,整個人就像一根隨時會熔化的蠟燭一樣。
    火煒緊握著許陽的手泫然欲泣,許陽的聲音忽然響起,“這是我們學到的第一課,相比於群狼環伺,人心可能更險惡。”
    一彎殘月不知何時出現的,相比無極大陸,邊陲的月似乎更加的冷一些。比月亮更冷的,是邊陲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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