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回首白雲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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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啦一聲,熱油極力排斥著清水這個家夥,冒昧地就闖入自己的地盤兒,全然不顧烈火上的自己憤怒的溫度,於是也就毫不客氣地把它灼燒成白色的霧氣。伴隨著清水呲啦的慘叫聲,幾段蔥花便從水底冒出了頭。
    聞著蔥香,許陽踏進門檻的腳步虛浮了一下,趕忙扶住門框,再抬眼,便對上了火煒的眼睛。
    因為困乏的雙眼不知不覺間已爬上了幾絲血絲,卻依舊守著火爐,聽著門外熟悉的腳步,便開始了一鍋湯麵的烹飪。
    簡簡單單,卻暖胃又暖心,許陽的肚子便識趣地跟著咕咕叫了幾聲,相視的兩個人便會心地笑了起來。
    誰能拒絕寒冷的雨夜裏的一盞燈火呢?誰又能拒絕燈火旁的伊人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呢?
    簡單的食材隻需片刻便成了一碗美味,不消片刻便進了肚子化作絲絲熱氣暖了身子。
    熙熙攘攘的奔波勞苦,所求大抵不過如此。看著幹幹淨淨的碗底隻有些許羹湯痕跡殘留,那兩撇小胡子上還掛著麵湯的湯水,順手擦拭幹淨,火煒忽然覺得廝守的長夜也就有了意義。
    那一夜,小酒館的燈火亮了很久,哪怕是冷雨淒淒的寒夜,也不能動搖分毫,柔和的黃光透過門縫,刺穿了孤寂的冷雨秋寒。
    長河極不情願地翻了個身,打定了主意再聽三遍雞叫就起來,絕不賴皮,哪怕今早他已經暗暗發誓了三遍。
    沒有哪個單身漢,能在深秋的早晨冷酷地拒絕暖暖的被褥的挽留,哪怕你修為再高也不行。
    莫不是哪裏蓋得不夠嚴實,漏風了不成?長河莫名地感覺後背涼颼颼的,顧湧著換了幾個姿勢也不成,隻好不耐煩地翻了個身,一聲驚呼幾乎到了嗓子眼,看清了床前的許陽後,才堪堪咽了回去。
    “雖然同為男人,可是你這個樣子讓別人看到,難免不會惹人非議。”長河緊緊圈了圈身上的被子裹住自己,僅僅露出個腦袋盯著冒昧的訪客不客氣地道:“何況,你進門連門都不關,真的很沒有禮貌好嗎?”
    許陽微不可察地將長河的一雙大鞋向床底踢了踢,好不容易才算適應了屋內獨屬男人的醇厚味道,艱難且嚴肅地盯著長河一字一句道:“長河,你到底是誰?”
    嗯?你丫腦子有病吧?!長河幾乎脫口而出,可下一刻立馬呆愣當場。
    一座小小的孤峰懸浮在許陽手上,滴溜溜地轉著,並不算快的速度讓長河可以輕易地看清山體上“鎮”“殺”兩個字。
    似是被抽走了全部靈魂,長河竟然沒有了動作,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旋轉不停的小山峰,似是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長河,你到底是誰?”許陽不算冰冷但絕對不含感情的話語再次響起。能第一次見麵就把自己認成孤峰,那時候的許陽隻當作孤峰是一個人,一個被認錯的人。
    直到他理解了孤峰的含義,那的確是一個人的名字,孤峰天王——許念。所以,能喊出孤峰這個名字的,絕對不是人,準確地說,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長河似是被許陽掌中的小小山峰吸引,不自覺地坐了起來,全然不顧精赤著的上半身暴露在深秋寒冷的空氣中。
    一絲絲掙紮,一絲絲迷茫,一絲絲痛苦出現在長河的眼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很難理解一個人的眼神裏怎麽會雜糅了這麽多的情緒。
    雜糅的情緒在長河的眼眸裏翻湧,原本清澈的眸光也逐漸失去了清明。長河十指微屈的雙手忽地捧住自己的腦袋,一點點揪扯著自己根根如鋼針的短發,表情痛苦至極。喉嚨間,一陣陣低鳴似獸吼一般,痛苦而無助。
    終於,因痛苦而逐漸憤怒的長河雙拳憤怒地捶下,厚實的木床化作片片木屑激射,長河也借勢躍起,不知何時已經猩紅的雙眼死死盯著許陽,一拳擊出,拳風獵獵,吹亂了許陽根根垂順的發絲。
    似乎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被打碎,空間碎裂,第二層,第三層…似乎無窮極一般。長河的拳頭和許陽的鼻尖隻有一指的間隙,可卻再難寸進,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似遠隔千山。
    一聲暴喝,長河變拳為爪,雙手直直抓向許陽雙肩。陡然暴漲的氣勢和雙臂虯結的肌肉,絲毫不用懷疑一旦被抓住,肯定會被生生撕裂。
    或許莫名地被觸動了心底隱藏的某些禁忌,長河原本猩紅的雙眼此刻逐漸黑化,雙目竟然變得黑漆漆的,看不見瞳孔的顏色。那是代表死亡的黑色。
    “縛。”許陽的身體明明站立不動,卻似在不斷後退一般,無限的空間不斷在二人之間疊加,一股水流憑空出現,隨著許陽的輕喝,迅速纏繞上了長河的雙臂,繼而迅速纏繞住了長河暴怒而起的身體。
    漆黑的雙目驟然放大,似有縷縷精光透出,長河嘴角邪魅一笑,一條更加粗壯的水流化作龍形幻化而出,圍繞長河周身盤旋不止,整個人竟然緩緩地漂浮起來。
    目光所及之處,房舍爆裂四濺,隻是似乎時間忽然放慢了無數倍,仿佛接近停滯了一般,以二人為中心,像是開了一朵綻放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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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絲木屑劃破了許陽的臉頰,帶出一滴鮮紅色的血珠,迎著朝陽竟折射出絢爛多彩的光暈。許陽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快速閃避,整個人似乎掉進了泥沼一般行動緩慢,甚至連思維都變得異常遲鈍了。
    時間場域!長河的神通覆蓋之下驚現場域,而且是罕見的時間場域,那是對天地法則絕對的操控。
    在他的場域內,長河可以算是絕對的主宰,他可以隨意變化時間的流速。
    許陽麵色變得很難看,雖然早有預料,可他沒有想到長河竟然會出現莫名的變故,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可控了。
    咬咬牙,手上旋轉的山峰驟然加速,“鎮”,一聲大喝,山體上的“鎮”字驟然發出蒙蒙的光暈,一股龐大的壓力籠罩住長河暴怒而起的身形,整個人如遭重擊,在空中晃動了兩下,時間似乎恢複了一瞬間的正常,轟然的爆裂聲響起,無數道身影迅速飛來。
    “空間放逐!”許陽同樣懸浮半空,長發隨風而動,一聲暴喝下,長河似乎被丟進了層層包裹的迷宮,再難影響時間流速分毫。身上盤繞的水龍怒吼連連,不斷地左衝右突,卻一時間無法打破空間壁壘。
    許陽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麵色潮紅,接二連三的術法攻擊讓他體內的神魂之力如決堤的江水奔瀉而出,眼看著很難再掌控法則之力。
    大道嗡鳴,密密麻麻的黑線縱橫交錯籠罩了此間天地,徹底斷絕了和外界的聯係。
    弈的身形緩緩浮現,身後跟著滿眼詫異的契。一方縱橫交錯的棋盤顯化,籠罩了失控暴怒的長河,許陽收回了外放的神魂,一陣空虛無力的感覺席卷全身,徑直從半空跌落下來。
    一雙強壯有力的手托住了許陽跌落的身軀,抬眼便對上了那繡著六顆星的絲帶,和絲帶下那雙明亮的眼睛。
    墨星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六星墨者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和眼前的男人的差距越來越大了。
    一顆白子憑空幻化而出,落在同樣幻化的棋盤上,清脆的落子聲如同敲擊在眾人心頭一般,所有人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在一瞬間漏了一拍,又似有一股清風吹過,眾人頓覺神清氣爽。
    第二顆幻化而出的黑色棋子緊隨其後,和上一顆白子形成掎角之勢,落子如黃鍾大呂驟然奏響,所有人不免心下一驚,目光清明。
    二子落下,身處其中的長河身形猛然顫抖起來,又恢複了之前痛苦糾結的表情,眼中如墨的顏色卻是迅速褪去,一雙迷茫的雙眼布滿了血絲,似是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片刻的安靜後,整個人虛脫般癱軟了下去,雙目緊閉,隻有逐漸綿長勻稱的呼吸傳來。
    “不醉無歸”小酒館的後院早已被火煒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墩是為數不多的擺設。
    佟虎輕手輕腳地放下兩壇“謫仙”,乖巧異常地帶上了院門,院子裏頓時再次酒香四溢。
    長河推了推眼前空空如也的酒壇,再次拍開了泥封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碗,一口氣喝完,眼神清澈見底,再沒有了暴怒時的狠厲攝人。他就那麽直勾勾看著許陽,準確地說是看著許陽手上托舉的山峰。
    山峰小巧玲瓏,不過巴掌大小,卻自有鍾靈毓秀之氣,靜靜懸浮在許陽手中,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手把件兒。
    弈和契從許陽口中知曉了許念的存在,除了唏噓不已,卻對“仙”的存在並不詫異,這也讓許陽更加堅信,這兩個老家夥肯定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不過秘密之所以成為秘密,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理由。索性許陽也並不喜歡刨根問底,倒不怎麽感興趣。相比兩個老家夥,他對長河更加感興趣。
    又一壇“謫仙”被喝得涓滴不剩,長河終於把目光從那座孤峰上挪開,眼裏頓時有了化不開的悲傷,自顧自地呢喃道:“你不是他,他終究還是不在了。”
    砰的一聲輕響,又一壇酒被拍掉了封口。酒香依舊,隻是喝酒的人似乎沉默了許多,就那麽呆呆地靜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有沒有說什麽?”長河落寞的聲音忽然傳來,許陽知道他在問自己,思忖片刻認真道:“他說希望有人能走得更遠。”
    “走得更遠嗎?”長河細細品味著幾個字,良久才繼續道:“是呀,當然要走得更遠,才有機會變得更強,才有足夠的時間去爭得那一線生機。”
    “什麽是一線生機?”許陽似乎是抓到了長河話語中的關鍵,不免追問道。
    “不知道。”長河回答得很幹脆,“我們隻是走出去了,沒有前路,沒有方向,沒人告訴我們應該做什麽,我們隻能一路走一路摸索。”
    果然,長河果然是曾經七個人中的一個,隻是不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七個走出去的天王又退了回來?
    不待許陽發問,長河的聲音繼續響起:“是孤峰領著我們一路前行,我們曾殺穿過無數神域,也曾見到過無數被奴役的文明,無一例外,那裏都有神明操控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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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除了我們,還有其他非神明的文明存在嗎?”許陽第一次聽到外麵的傳奇,不免心生向往。
    長河看了眼許陽繼續道:“嗬嗬,我們之於天地,不過滄海一粟。外邊的世界遠比你所能想象得還要精彩,當然也更加凶險。”
    似是回憶起什麽,長河的氣息更加的低迷,緩了緩繼續道:“我們行走在星空宇宙之下,見過了太多生與死的輪轉,也似乎發現了神明的秘密。”
    聞言眾人愕然,齊齊抬頭看向長河,直到他再次開口道:“神明似乎無處不在,他們入侵一個又一個文明,隻是他們最終的目的似乎並不是為了消滅對方,而是奴役。”
    奴役。保留你的軀殼,左右你的想法,你將不再是你,或許隻能算是一個活著的工具。眾人對望,不免心生恐懼。
    “可是,我們還是低估了神明的強大。”長河緩慢地繼續講述著,“終於,在我們又一次殺進神域的時候,我們遭到了伏擊,那一戰幾乎全軍覆沒。”長河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哽咽,眼裏似乎也燃起了怒火。
    “你們七個人被神明伏擊了,然後有人死掉了。”盡管許陽從許念的殘魂中窺探到了蛛絲馬跡,可聽長河講出來,還是心裏堵得難受。
    長河苦澀地笑了笑,那笑容裏夾雜著不甘和無奈,“是呀,誰會想象得到,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神明會放下身段,假裝和我們談判,然後借機發難呢?”
    許陽的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握,憤怒幾乎讓他長身而起,契桌子底下一腳踩在許陽的腳上,疼痛讓許陽的理智一點點回歸。
    無端的暴怒隻能暴露眼前的無能。
    “然後,孤峰為了給我們創造逃跑的機會,將我們隨機放逐,隻剩自己獨自麵對。”長河似是自言自語小聲嘀咕著。
    被隨機放逐的長河發了瘋的殺回去,隻看到了遍布星空的神域殘骸,還有零星散落的神隻殘軀。
    後邊的事情弈清楚地記得。他親眼看著七竅流血,幾乎斷絕生機的長河自星空古路出現,醒來後就變得懵懵懂懂的,隻有偶爾會失去控製變得暴躁狂怒。隻是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的減少了,直到今天才複發。
    那座孤峰,是長河心裏的執念,他始終自責於沒能和他一起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許陽望著手裏的孤峰,那是他需要登頂的存在,隻有那樣,才能將遮蔽雙眼的浮雲踩在腳下,才能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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