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於人間未登峰
字數:6081 加入書籤
佟虎齜牙咧嘴地推開門,將自己隨便扔進一把搖椅,一邊隨手抓起一旁的茶壺胡亂灌了半壺涼茶,一邊大呼小叫地喚著阿木。
三五個酒客扭頭看了看鼻青臉腫的佟虎,習以為常地繼續喝著自己的酒,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櫃台裏的高行撥弄算珠的手頓了頓,還沒說什麽,墨星端著托盤走了出來。
路過佟虎的時候,不知碰觸到了哪裏,原本平鋪擺放的搖椅忽地對折起來,將佟虎肥碩的身子夾在了中間也來了個對折,一聲慘叫傳來,佟虎隻剩兩隻腳、兩隻手露在外邊胡亂折騰,活脫脫背了一個王八殼子。
一旁賣力擦桌子的莊妙可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似是覺得不妥,立馬又恢複了冷冰冰的一張臉,轉過身繼續擦拭桌子,隻是微微聳動的雙肩還是出賣了她。直到端著藥膏出來的阿木好一陣折騰,才算把佟虎扶起來。
“小白臉兒,早晚揍得你滿地找牙。”佟虎惡狠狠地衝著墨星的背影揮了揮拳頭,墨星聞言轉過頭戲謔地看著胖子,佟虎立馬重新躺回搖椅,招呼著阿木幫自己上藥。
開玩笑,自己又不傻,六星墨者的武力自己還是清楚的,犯不上白挨一頓揍。
不過佟虎還是沒打算放過阿木,畢竟這個大塊頭可是一個合格的聽眾,能給自己提供足夠的情緒價值。
就在胖子第六次口沫橫飛地向阿木講述自己今天如何一口氣放翻三名三花甲士的時候,阿木終於一個不留神,手裏塗抹的藥棒捅進了胖子的鼻孔,竟是把胖子給捅出了淚花,也把胖子準備第七次宣揚自己的豐功偉績的話重新捅進了胖子的肚子裏。
“阿木,你學壞了。”佟虎忍著鼻涕眼淚橫流,跳起來捂著鼻子譴責道,阿木嗬嗬幹笑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怎麽,你不信我?”佟虎怒極反笑,“好好好,既然你們都不相信我的實力,我明天就去挑戰武安那個老家夥,讓你們看看胖爺的實力。”胖子怒聲嗬斥道,睥睨所有人一眼。
這下就連喝酒的都放下了酒杯,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佟虎,眼神裏充滿了訝異,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絲崇拜。胖子很喜歡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不自覺地直起了腰杆,放聲大笑。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贏了我,我替你來這端盤子。”一聲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胖子似乎被人踩住了脖子,大笑硬生生被卡在了嗓子眼,聽起來像是鴨子叫。
鼻窪鬢角不知不覺間冷汗直流,胖子胡亂地抹了把臉,艱難地轉過頭,便看見一身黑甲的武安正盯著自己,臉上的兩團猩紅的火焰似乎能把自己燒成灰燼。
“喂喂喂,那小孩別走,你煙袋落我這裏了!”胖子忽然指著門外怪叫,抱著孩子路過門口的婦人嚇了一跳,啐了一聲,抱著孩子匆匆走遠了。佟虎卻依舊不依不饒,一邊叫著,一邊溜著門邊跑出去,眨眼消失不見了。屋子裏片刻響起了哄堂大笑,快樂的氛圍淹沒了小酒館。
前堂哄笑沒能影響到阿七分毫,仔細將最後一盤菜盛好,阿七將做好的飯菜放進托盤,隨手在身上擦了擦水漬,單手端起托盤走進了後院。守在院門外的石頭看見阿七,立馬推開了院門跟著一起走進院子,隨手關上了院門,也將那快樂一並關在了門外。
這是來到星空古城的第三個十年,石頭記得很清楚,因為每一年他都會在院外的磚石上刻下一筆,到如今,第三個“黃”字已經隻差三筆就完整了。原以為隨著父母親人的離世,他再不會和西集村有任何交集,可星空古城的十年,才逐漸體會到宗族血脈的親情。他甚至習慣了空閑的時候會去黃氏家族的駐地去待上幾個時辰,那些抬棺出征的,都是他的血脈宗親。
三十年時間,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一切又似乎變了很多。火煒不再是那個活潑好動、古靈精怪的少女,歲月依舊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依然美豔不可方物,可是她的眼睛不再有純真的光了,那裏是歲月流經的變遷。再也很難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更多的時候,她隻是安靜地坐著,什麽都不做,就那麽安靜地坐著,在等待著什麽,就像如今一樣。
石頭幫忙接過阿七手裏的托盤,一樣樣把飯菜擺好,看著這個嘴唇蒼白的毫無血色的女子,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嫂子,你還是吃點東西吧。”火煒似是才注意到二人,嘴角僵硬地向上揚了揚算是微笑回應了,下一刻,又目不轉睛地看向對麵那個男人。
石桌對麵的牆根下不知何時種上的桃樹,早已過了開花的時節,樹上掛滿了青綠色的果子,毛茸茸的,隨著風在枝丫間搖曳。樹下的躺椅上,許陽閉著雙眼躺在躺椅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呼吸之間胸口微微起伏,氣息悠遠,似是熟睡一般。
石頭、阿七互相對視一眼,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悄悄退出了院子。院外,本該跑得不見人的佟虎,阿木,墨星,還有莊妙可,一群人殷切的目光望著二人,對上了二人無奈的目光和無力地搖頭,眾人再次緘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一陣風吹過,楊柳春風拂麵,吹起了秀發飛揚,也吹起了薄毯的一角。火煒的眼神這才重新聚焦。站起身,一陣眩暈襲來,倉皇間扶住石桌才勉強站穩。緩了緩走到許陽躺椅旁邊,將那角吹起輕輕地掩好,看著眼前沉睡不醒的男人,輕輕抓起那人的一隻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那手上依然有習慣的溫度,可是,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睜開眼看我一下?
卸下偽裝的火煒將頭深埋在男人的胸口,輕輕啜泣著,她甚至不敢放聲地哭一場。三年,三年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麽堅持過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三年,她究竟經曆了什麽。
三年前長河將許陽送回的那個雨夜,滿臉希冀的她等到的是昏迷不醒的男人。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經曆過這種情況,她相信那個男人還會像以往一樣,奇跡般地醒過來,畢竟他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她甚至找來一株桃樹的幼苗,按照學宮的樣子重新布置了小院。她告訴自己,小樹長高的時候他就會醒了,小樹用了兩年茁壯成長為一株大樹,然後她失望了;她又告訴自己,小樹開花的時候他就會醒了,她找到侍弄花圃最好的老師傅給小樹嫁接,不出意外,她又失望了;不怕,她告訴自己,等桃子成熟的時候,他就會醒了。桃子結果了,然後……
三天,五天,一個月,半年……她從春花怒放等到冰雪消融,每一個日升日落都是對她無限的煎熬,她的眼裏逐漸失去了光,她的臉上再沒有了笑,甚至,她開始不再講話。
她像一隻鴕鳥,將自己的頭縮進羽翼之下,似乎那樣,所有的不幸都會回到原點。她像一隻刺蝟,不當著眾人流淚是她最後的尖刺,其實內心早已接近崩潰。她像一條固執的魚,不肯離開接近幹涸的水塘,固執地向另一條魚身上吐著泡泡……
可她隻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柔弱的女人。她也會難過,難過的時候也會哭,一旦哭起來就很難控製自己如潮水般宣泄的情緒。她的淚已經打濕了胸口,可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哭得累了,她隻想靠著他睡一會兒,她不忘告訴自己,等到桃子熟了,他就會醒了。她數過了,一共六十一個果子,雖然還很青澀,可她已經認識它們每一個了,畢竟,它們承載了她全部的希望,她每天都會重新清點一遍。
睡夢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見少年的那一天,然後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天,她習慣了他對著自己笑,雖然笑起來看著傻傻的。她喜歡他摸著自己的頭深情地望著自己,哪怕不說一句話,她也能感覺到很踏實,就像現在一樣。
一股溫熱的感覺從頭頂傳來,火煒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勉強睜開蒙矓的雙眼,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黑了,自己身上怎麽會蓋著薄毯?她艱難地扭過頭,便看見了那雙日夜思念的眼睛,還有那熟悉的笑容。
空氣安靜得有些壓抑,她就那麽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發白幹裂的雙唇一張一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一絲鮮血從唇上幹裂的口子滲出,她也全無察覺。兩行淚忽然從眼裏滑落下來,滑過臉龐的時候,火煒自己都能感覺自己的臉木木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她伸出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是疼痛的感覺,不是在做夢。
哇的一聲,她就那麽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哭聲裏是無盡的委屈在宣泄。噌噌噌,幾條黑影竄進了院子,然後眾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竟然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小院的門被粗暴地推開,須發散亂的高夫子闖了進來,看清院內的場景,愣神片刻,隨即領著耳朵將眾人一個個丟出了院外,臨走還貼心地關上了院門。啪嗒一聲,斷裂的門栓這才掉在地上。
沒有人知道那一晚小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哪怕是弈和契兩個老家夥也無法通過神識窺探一二,小院明明就在那裏,可神識掃過去隻有一片混沌虛無。所以兩個老家夥隻能和石頭眾人齊刷刷貼著院牆站好,努力把耳朵靠近院牆。
大道至簡,最簡單的方法往往有最出其不意的效果。那一夜,眾人聽見火煒哭了笑,笑了哭,哭哭笑笑,一直到很久。
若幹年後,已經是一方主宰的佟虎借著酒勁,死活攔住火煒,覥著臉追問那天的小院到底發生了什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行走星空下的強者,強大的虎尊者,硬是生生閉關了半個月,再出來的時候,本事沒見長,依舊跛著一隻腳,兩隻眼睛四周掛著淤青,張嘴的時候有眼尖的,分明看到牙口一向很好的佟虎缺了一顆牙。
接連三日,小院的門緊閉著,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小酒館兒的人卻日益多了起來,不過卻不是為了喝酒,隻是想看看小酒館兒名義上的許老板到底如何了。就當所有人都失去耐心的時候,院門終於打開了,火煒當先走了出來。
那個嬌俏豔麗的女子又回來了,她的唇紅潤飽滿,她的眼睛又恢複了以往的靈動,她的聲音也恢複了往常的清脆,看著院外貼著牆站立的眾人,呀的一聲驚呼後,雙頰似被胭脂暈染了一般,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眾人的目光似是刷子一樣在火煒身上刷了幾個來回,便不約而同地望向其身後,他們更好奇那個沉睡了三年的男人,如今究竟如何了。顯然,眾人失望了,火煒隨手帶上了院門,笑眯眯地告訴大家,許陽已經不在院子裏了。至於去了哪裏,火煒低頭竊笑,那樣子,分明就是偷了小雞的狐狸一樣狡黠。
長河倒吸了口涼氣,不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盡量將身子往角落裏縮了縮,避免陣陣餘波衝擊波及自己。雖然行動間嘴角和身上還隱隱作痛,可是看著場內的場景,還是暗自慶幸自己及時抽身而退。
“花開一念”不是花圃,而是一個獨立的空間,準確地說算是一個小世界。空間內的場景可以隨著場中人的心念隨意變幻,這也是佟虎幹翻三個三花甲士的地方。
隻是,此時的場內比那時候還要慘烈。弈和契再沒有了平時的從容,兩個須發花白的老頭子不要命一樣拿出壓箱底的絕活,齊齊轟向場中那道灰袍身影。
放在外界足以毀天滅地的攻擊打在那個男子的身上,隻是擊碎了一層又一層的泡沫,仿佛虛幻的一般。可那個男人隨手一擊,兩個老頭子便抱頭鼠竄,卻仍不可避免地搞得灰頭土臉,完全是一邊倒的虐待。
長河心有餘悸地看著場中,許陽的話語猶在耳邊:“老板娘受委屈了,總要有人給個說法。”一開始長河是不服氣的,加上兩個老頭子一旁拱火,所以他選擇了男人習慣解決問題的方式——打上一架。
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選擇多麽不理智,如果提前知道,他寧可選擇講道理,哪怕他再不善於言語表達,也總比挨揍舒服。
萬幸,那兩個老陰貨也沒能幸免,長河的心裏才勉強平衡。
“不打了不打了。”弈和契抽冷子跳出場外,雙手搖得快要出了殘影,直接幹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服了服了,你厲害,你最強,我們服了。”
三個同病相憐的身影並排而立,仰頭望著許陽一點點消失不見。良久,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眼神雀躍中,分明透露著老狐狸才有的狡黠。
出了一層薄汗的許陽隻感覺通體舒泰。
最強麽?還沒有吧!最起碼,她的眼淚就可以打敗我。想到那個女子,許陽眼中最後一絲戾氣也終於消散,身形緩緩虛化。
喜歡臨淵夢請大家收藏:()臨淵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